我關了手機,回房去睡了。小俠敲門,我窩在被子里說我沒事就是想先睡了。她在門口勸了我幾句,猶豫著離開了。我閉上眼,睜開眼,看到的是一樣的黑暗。我知道自己必然是睡不著的,但我又不想讓自己醒著。反反復復著,我仍舊抓不住一絲睡意。我想我應該第一時間打個電話去問問。可是我該問什麼呢?
「袁璟深為什麼你走了一個多月就讓人家余醫生懷孕了呢?」
「袁璟深你不是說要我相信我們有未來麼?」
有些話在心里百轉千回,卻也只能悶在心里,找不到一個出口。其實我想到了,新聞也許是假的。八卦雜志里面的話,究竟有多少可信度呢?我該選擇相信他。我這麼想著,努力地閉起眼楮,保持平和的呼吸。卻仍舊睡不著。其實一切的根源都很簡單,明明是我……在動搖。
第二天一早,我沒起來床。嗓子啞的厲害,一張口說話竟是氣音。我堅持著給郭經理打了個電話請假,之後便說不出話來了。我失聲了。這倒是二十四年來頭一次。小俠看著我心疼,也請假不去上班了,她要在家陪我。我表哥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只是看著我嘆氣。
我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小俠一遍一遍地給我量體溫,給我找消炎藥吃。她說我上火了。我只是笑笑,也沒法說什麼。反正我的說話能力已經被剝奪了。如果這病癥一直不好的話,我要考慮在脖子上掛一個黑板和一個馬克筆了。小俠跟我說了很多事情,說她和我表哥的相戀過程,說愛情總會經歷很多風雨,說一些她覺得是老生常談但也許對我有用的話。我看著她,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為什麼我一定要做那個讓別人擔心的人呢?她眼楮里寫著的明明就是滿溢的關切和擔憂,但我卻不能回報什麼。自始至終,我好像總在做別人的負累,總是給別人添麻煩。
那天傍晚小俠接了個電話,她拿著話筒對我說︰「小圓,是一個叫邱桐的人。說是打你手機關機。他說剛從外地回來,想找你去他餐廳。」
我一怔,連忙張嘴,鑒于我說不出聲音來,我只好把嘴張大,做出夸張的唇形,好讓小俠明白我的意思。我「說」︰我——現——在——就——過——去。
小俠遲疑著,問︰「你現在狀態不好,你確定你能去?」
我搖頭︰沒——事——
她嘆了口氣,對著話筒說︰「邱桐,小圓說她現在就能過去。是這樣的,我是她表嫂。她今天……總之,你看我能陪她過去麼?……嗯,那好的。再見。」
小俠送我去了邱桐的餐廳,這是她第一次去那里。她和邱桐見了面,寒暄了一下,又順便介紹了一下我的病情。我看邱桐的眼楮似乎是有好轉,他的眼楮有神了。而且他看我的時候,那烏黑的眸子里透著一抹隱憂。沒幾分鐘我表哥就來了,他們夫妻兩個正好選了靠窗的座位用餐,而我則坐在吧台前,和邱桐閑聊。
邱桐一邊擦著杯子,一邊說︰「小圓,我都沒想過還能回市。那位專家起初說我的眼楮治療需要花起碼半年的時間才能取得突破。我跟你說過的吧?我本來就不抱希望的。但是你也知道,我媽對我的眼楮太在意了,我不想讓她失望。更不想讓關心我的人失望。比如你,還有寶寶、小蘅。所以我還是選擇了配合治療。正好那家醫院引進了一種新設備,醫生覺得我可以冒險試一試,我想了想,還是邁出了這一步。結果,雖然眼楮沒有完全好。但是已經有光感了。」
「真——的?」我張大了嘴,說了半天也不過是兩聲長長的氣音。我在笑呢。邱桐的眼楮在我的心里一直是個結,我真的很擔心他一直都好不了。現在听說他有轉機了,我當然要為他高興。
他微一皺眉,擺擺手示意我不要說話,「對不起小圓。我一回來就找你出來,完全沒有想到你生病了。你怎麼……怎麼會失聲了呢?是工作太忙沒休息好麼?如果太累的話,不要勉強自己工作。」
呵呵——我傻笑。
「治病這段時間,我一直沒有給你打電話。我想著,反正也不大可能治好的。總給你打電話,無非是讓你更擔心罷了。之前的那些事情,穆淮的事,還有我媽媽打你的事,似乎都在你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影響。我真不希望你再想起來了,也不希望你有什麼負擔。可是我真的很想給你打電話,你明白麼?」
我繼續傻笑,點著頭。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用這樣的方式和邱桐對話。他眼里的凝重太沉太濃,他的話里有著一種被掩蓋的深深意味。我可以努力裝作听不懂,但那很難。我下意識地模了模喉嚨,那里很燙,很熱,很干。我忽然很想喝酒,就亂比劃了一通。我比了一個波浪,又比了一個彎彎的月亮。邱桐看的不是很清,把臉湊近了我面前,又听我用近乎听不到的聲音說了一遍,才勉強明白。
他問︰「滄海……月明?」
「嗯——」我用盡所有力氣擠出這聲回答,然後就開始筋疲力盡了。我承認,我是個沒什麼體力的人,特別是在身體提出抗議的時候。
邱桐沒有給我滄海月明,只給了我一杯蘇打水。他說︰「小圓,你都病成這樣子了,就別喝酒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怎麼了,但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是喝蘇打水吧,比較健康一些。對了,你還記得咱們一起在L市看日出麼?我前些日子自己又去看了一次。我發現沒有你在,看日出就變得索然無味了。沒有人跟我預告說阿波羅的馬車開出來了,也沒有人告訴我天空到底是什麼顏色的。那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一刻都不應該放棄。如果我的眼楮好了,我們就可以真正在一起看日出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一口接著一口地喝水。看日出的日子,我從沒有忘記過。
「小圓,我下個月還要去L市做一個手術。那位專家說,這次手術就可以決定我的眼楮以後到底是好是壞了。也許,我真的可以看到了。」
「太——好——了——」
他笑了,那笑容依舊是淡然如雲朵,平靜如清風的,看的我心也平和了。他頓了一下,忽然說︰「小圓,你和袁璟深之間……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
我的臉僵在那里,半晌說不出話來。面前的水杯空了。邱桐又給我倒了一杯蘇打水,他說︰「你生日的時候,我送了你一個鑰匙擺件。你知道它代表什麼含義麼?」他停了一秒鐘,也許是考慮我說話不方便,又繼續說道︰「我在想,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很想走進你的心里去。」
這是表白吧?我靜靜地望著邱桐,他握住我的手,聲音溫和而靜逸,他說︰「可是你心里已經有一個人了。那天你在我病房哭醒,抱著我哭,袁璟深走進房門之後,我就意識到這一點了。所以鑰匙的事情,就隨風而去吧。只要你幸福就好了,不是麼?」
鑰匙……邱桐給過我一把鑰匙,袁璟深也給過我一把。我遲鈍地眨著眼,卻阻止不了濕濕的液體的極速下墜。邱桐略一側頭,仿佛察覺了什麼,伸指觸上我的臉龐,突地停住了動作。我的淚越流越多,像是不會干涸的小溪流。是不是人在生病的時候都會很脆弱?還是脆弱的人比較容易生病?這麼辯證的關系我搞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的情緒糟透了。我就好像被困在鐵籠子里的小貓,怎麼掙扎都是沒用的。流淚不能解決什麼,卻是我的唯一反應。邱桐對我的好,終是我不能回報的,不是麼?
他試圖用手擦干我的淚,卻失敗了。只好從吧台下去了幾片紙巾給我。我擦了擦臉,听見他說︰「小圓,回去好好休息吧。也許你是真的累了,也許你是遇到了什麼事情。但我很難過幫不到你。」
我抓著他的手臂,靜靜地靠在上面,一動不動。我說︰沒什麼。我沒事的。
可惜他听不清。我自己都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