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秀才再開門時,面色已平靜,他走出兩步停住︰「既然你傷好了,晚上還是讓長輝跟我睡吧。」說著往前院走去。
薛寅松看著他的背影,慢慢的笑了,他真沒期望小秀才會有那麼好的表現,真的。
薛寅松回過頭,先將澡桶清洗放好,又把兩人換下的衣服泡上,左右活動幾下脖子準備先打掃院子,然後給雞窩換點墊草,正在計劃著,一個小子慌慌張張的沖進院子︰「薛小子,你家的地!快去!有鴨群進地里糟蹋菜秧子啦!」
那兩畝地里種的都是冬天的救命菜,薛寅松一听頓時抓起掃把就往外跑。
田地離村大約有一里地,兩人跑得直喘粗氣,出了村只見遠處綠油油的菜地里那十幾只鴨子正興高采烈的吃菜,已經啃了一角不說,還踩壞了一大片。
擦!這是他辛辛苦苦種了兩個月的菜!
薛寅松揮舞著掃把沖進地里,鴨子一哄而散分三處逃開,然後又快速的聚成一群,他趕了兩下發現不論怎麼趕,鴨子跑散後總能聚在一起,如此不但趕不出去,還會踩壞更多的菜地。
薛寅松停下來喘了幾口氣,對幫忙的小子叫道︰「你去村里的酒館里找我爹,他帶著一個6歲的娃子,很好認,讓他趕緊來。」說著丟過去一個大錢,那小子接了錢一溜煙的往村里跑。
薛寅松轉到一邊小心的轟著,慢慢把鴨群逼到菜地一個角落又試著趕了幾次。這下是怎麼都趕不出去了,無論怎麼趕鴨子都要回頭往菜地跑,看著踩壞的菜越來越多,薛寅松心急如焚。
薛老爹很快來了,他仔細觀察片刻指著里面一只綠色脖頸的麻鴨道︰「看見那只白翅膀綠脖子的麻鴨沒?那是頭鴨,只要把它趕出去,其余的鴨子都會跟著走,別的鴨子都別管,只瞅準那一只趕。」
兩人分了兩邊逼近鴨群,那頭鴨左右看看無路可走,高聲嘎嘎叫著準備往薛父方向突圍。
薛老爹立刻看出端倪,立刻月兌下外衣揮舞,鴨群受了驚,往幾個方向竄去,薛寅松咬著頭鴨不放,提了掃把跟著追,不管它怎麼跑,一直左右擋住不讓它往回跑,那頭鴨幾翻突破未果,只得掉頭往田坎邊的荒地里跑去。
跑散的鴨群驚慌失措的游走片刻,立刻聚往頭鴨所在地方,頭鴨大約覺得被掃了威風,突然撲扇著翅膀,嘎嘎的叫著,在它的帶頭下,好幾只鴨子也跟著撲翅膀示威。
薛寅松哼了一聲,握著掃把橫眉冷對,可惜胸前差了一把關公的美髯長須。
薛老爹笑眯眯的看著鴨子贊道︰「是只好鴨,毛色油亮、綠頸麻身,這可是正宗的蛋麻鴨,哎,想不到這鳥地方居然能看到咱北方的正宗蛋麻鴨。」
薛寅松沒好氣的指著被踐踏的菜地道︰「你看看這里,踩爛了這一大片地,損失誰來陪?」
老爹也心痛,一跺腳道︰「跟著鴨子走,找主人賠錢!」
「那要跟到什麼時候它們才回家?這才大上午,總不能讓我跟在鴨子後頭跑一天吧?」
薛老爹到底奸猾些,略一思索道︰「攆著鴨群上村里走一遭,這蛋鴨最怕受驚嚇,一嚇就不肯生蛋,攆著走一圈,主人听見了肯定會出來看。」
薛寅松指著老爹露出一副你果然奸猾的樣子,忙拍拍衣衫道︰「走!攆鴨子去!」
薛父忙道︰「你去,我得去酒館接長輝。」
薛寅松答應著興沖沖的抓了掃把趕鴨,因為只剩下一條路,不一會鴨群便進了村。
鴨子天生聒噪,薛寅松心里有氣一路故意揮舞掃把,那鴨群被他攆得上串下跳,一路嘎嘎的大叫著沖進村里。好幾戶人家听見聲音開門來看,有認識的還招呼薛寅松︰「薛小子,你這是干嘛?」
「鴨子進我家菜地了!我給趕出來,你知道這是誰家的鴨子不?」
好幾個都搖頭,往村里走了一段路,一個人認出鴨群︰「這是餅三家的鴨子,你趕著往哪里去?」
「他家鴨子進我家菜地糟蹋菜了,我正要趕著鴨子跟他理論呢!」
那人和薛寅松有過幾面之交,聞言忙抓住他低聲道︰「兄弟,听句勸,鴨子趕到這里便算了,趕緊回家別聲張。餅三的婆娘是這村里數一數二的厲害,那女人最是看重這群鴨,若是被她看到你趕她家鴨群,別說賠你銀錢,只怕要倒讓你月兌皮三分。」
薛寅松當然不信︰「糟蹋我家的菜地,她倒有理了?這光天化日下,上有天理下有王法,她還敢把我怎的?」那人勸道︰「你家才來這村子不知道,這村里有幾個人事絕對惹不得的,餅三家的婆娘就是一個。別的女人那是哭鬧吵罵,那婆娘是動。听說那女人以前是江湖賣藝出身,會幾手雜耍本事,動起手來你還不一定能贏。」
薛寅松稀奇笑道︰「從未見過如此凶悍的女人,倒要去見識見識。」那人見他不听勸,也搖頭走了,臨走還好意說道︰「既然你非要去我也不攔,這條路往前走右轉第三家就是,我這回去放了東西便幫你去家報信。」
薛寅松笑著擺手,趕了鴨群往前走。
鴨子跑了些路也累,轉角見著前面是自家大門,紛紛嘎嘎高聲叫著進了大院,薛寅松心道是了,也跟著走進去。
里面挑簾出來一個瘦長的馬臉女人,見了薛寅松問︰「你是何人?為何驚嚇我家鴨群?」
薛寅松好聲氣的答道︰「你家鴨群糟蹋我家的菜地,我……」
「不可能!」那馬臉女人斷然否認︰「我家的麻鴨是出了名的認路,每天日出河邊吃食洗澡,日落排隊歸家,從無一日差錯,走的是村邊的小道根本不經過菜地。」
「大妹子,是我親手把鴨群從菜地的趕出來的,難不成還污蔑你家不成。」
「什麼!你趕了我家的鴨子?一路趕回來的?我說難怪今天回家那麼早,原來是你趕了我家的鴨子!」馬臉女人尖聲說著,「你知不知道這是蛋鴨!蛋鴨最是受不得驚,若是驚了兩三天都不產蛋!」
那女人說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尖,一頭沖到院牆旁邊,抓起一柄長條掃帚直接就招呼過來。
薛寅松橫握掃帚架住她,喝道︰「你這是為何?明明是你家鴨子踩壞我的菜地,你竟然還動人!這陳家村還有王法沒有!」
餅三婆娘借力一個掃堂腿,反手一抽提了掃帚冷哼一聲︰「王法?我手里的掃帚便是王法!」說著又是一記橫掃,再反身側踢直襲他臉面。
薛寅松向後空翻退開幾步,躲過一拳瞅了個空當偷襲她腰側。那婆娘凶悍得很,不但不畏懼,反而大叫一聲來得好,用掃把架開矮身避過。
這幾翻動作聲音頗大,旁邊的房門開了,一個瘦高的男人走出來,見了兩人忙沖上來問道︰「怎麼打起來了?」
那婆娘打得正是興起,反手一掌劈在男人胸口,用力一震將他推出五步遠︰「你少管閑事。」薛寅松見狀皺眉︰「他好心勸架,你反而殃及無辜,是何道理?學武之人不可恃強凌弱,這可是拜祖師爺的入門誓言。」
那婆娘哼了一聲,傲慢的答道︰「我打的是我男人,與你何干?你還打不打?要打只管動手,老娘不怕你。」
薛寅松心道確是個棘手的,大約從小練過,而且功夫還算地道,雖然再打下去,她必定因月兌力而輸,但一時之間他還真佔不著便宜,想到這里一擺手道︰「我來不是為了和你打架,快些賠償菜地損失,我還有其他的事要做。」
那女人一手叉腰,一手杵著掃帚輕蔑的笑道︰「你去這陳家村打听打听,老娘就是這麼橫,想跟我講理?來啊,打贏我不贏就他娘的給我滾!」
後面餅三從地上爬起來,又不敢向前來勸,隔著遠遠的提聲問他︰「這位壯士!我家麻鴨最是听話,早出晚歸從不去菜地,你是不是弄錯了?」
薛寅松有些不耐煩︰「我又不是欠缺幾個銀錢,難道為了訛你幾個菜錢故意上門來吵鬧不成?」
兩人一來一往的說著,有別家听見聲音,忙都開門偷看,漸漸的人越來越多。
那女人哼道︰「廢話少說,要我賠錢可以,打贏我這桿掃帚便賠你,打不贏就閑話休提,趕緊提了褲子回家找你娘去吧!」
薛寅松听得火起,正要上前,只听薛老爹在後面叫道︰「老虎,且慢!」薛老爹走上前來,仔細看了那女人好幾眼,突然問道︰「我瞧你眼熟得緊,可認識乾安縣田壩村的常三爺?」
那女人狐疑的答道︰「你認得我爹?」薛寅松這才回過神,皺眉問︰「你是常三爺的女兒?怪不得一套棍法下來覺得有些眼熟,一時竟沒想得起。」
薛父舒展眉頭,笑得高興︰「真是你,你爹呢?身體可好?」那女人又仔細看了兩人幾眼,突然問道︰「可是薛叔叔?」
「哎,大妮子,你可認出我來了!」薛父高興的說著,「你十歲時舉家南遷,竟然搬到這里,如今我們再踫面可真是有緣……你爹呢?」
那女人頓了頓道︰「我爹前年去了,上山打獵時被狼圍了沒跑出來。」薛父聞言感嘆幾聲,餅三見是熟人忙把看熱鬧的人全部攆走,將幾人迎進堂屋。
「然後呢?」小秀才問。
「然後就進屋喝水敘舊,大家都客客氣氣的,踩壞的菜秧子只能自認倒霉啦!」薛寅松說著,指責的看向老爹︰「叫你多事,還去認個親,這下可好,損失都沒處賠去。」
薛老爹道︰「你懂什麼,我在村里喝酒時打听過了,這女人蠻橫著呢,那根掃帚上打過縣令下揍過里正,更別提這村里的男男女女。」
薛寅松來了興趣︰「為何如此凶橫?難道就沒人敢管?」
「唉,這還得從前年說起,以前她爹一身好本領,小時不是還教過你幾年拳腳麼?後來他家搬到此處,他爹人好心善領著大家年年上山打獵,日子倒也過得豐足。你想這進山多少凶險?他爹雖然打獵是把好手,又有武藝傍身,但別的村民並不懂武藝,就此埋下禍根。」
「前年她爹又帶人上山,路上遇到頭傷狼,那十幾個人起了貪心,不听她爹的勸,合力把那傷狼擒下,剝皮抽筋還生飲了狼血。常三爺一見要遭,趕緊招呼掉頭下山,那些村民不肯,還嘲笑他沒膽。他見那些人不肯走,怕他們有個閃失,也只得留下來。當晚狼群果然來襲,圍了一夜傷了好幾個人,虧得三爺有些手段才救回來,他一人殿後,不想出了意外,活生生的被狼群撕成了碎片。」
「後來呢?」薛寅松問。
「那逃出來的十幾個人害怕了,合謀推說三爺走散找不著,大妮子不信,一個人背了干糧天天上山轉悠。直到去年有人喝醉酒把事捅了出來,大妮子才知道,當時她完人言青筋暴起,一怒之下提了根掃帚把那十幾個上山的男人打得半死不活,足足睡了有一個月久。」
小秀才皺眉道︰「這卻是不應該,人家好心相救,怎能狼心狗肺。」
薛父嘆道︰「她爹倒是一條好漢,真是可惜了。如此說來,這陳家村的人沒什麼好東西,天性涼薄人性泯滅。」
薛寅松倒沒那麼多感嘆︰「自古就是這樣,人少就團結,人多就窩里斗,再說了這牽涉到利益問題,是是非非根本就說不清楚,要我說,各人自掃門前雪,還帶領他們上什麼打獵呢,這不純粹找事麼?」
薛父恨他一眼︰「常三爺是條漢子,人極為正派心腸又熱,可惜這世道好心腸落不得好報。」
「有這前車之鑒,以後我們就只管自己吧,鄰居什麼的都別指望了,出了事也只有自家人才靠得住。」薛寅松說著站起來結束話題︰「爹,今天中午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