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寅松到底不是淳樸的鄉下人,心思也彎彎繞繞多了幾個轉,他家現在有頭小牛,多了陌生人少不得要支楞個眼楮盯著。
因此雖然白天累透了,但他還不肯睡,固執的搬了張凳子靠在窗邊,留了條窗縫對著對面的房門。
也合該是誤會,曲紅香晚上多喝了幾口水,床下又沒模著尿桶,只得批了件衣服,打著呵欠往後院走。
薛寅松本來快睡著了,突然被開門聲驚醒,一見那丫頭批了衣服往後院走,忙蹦起來輕手輕腳的跟過去。
曲紅香迷迷糊糊進了後院轉了一圈,模到牛棚邊的茅廁悉悉索索的蹲進去。
茅廁本就是稻草和竹枝搭成,雖然大體上能遮蔽,但不免有些細微的小縫,曲紅香無意識的抬頭,只見月色下,一雙腳站在不遠處,卻看不到上半身,不由嚇得捂著臉尖叫。
在這寂靜的夜色中,曲紅香本不算尖利的嗓子一聲慘過一聲,薛寅松頓時被驚得渾身一顫,沖上前大聲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曲紅香這才看清楚人,拉上褲子連滾帶爬的沖出茅廁︰「你……干嘛跟在我後面?」
薛寅松有些不耐煩的問道︰「你叫什麼?是茅廁里有人麼?」
曲紅香驚魂未定︰「你、你……」
這時薛老爹和環姨也起床舉著風燈到後院來,曲紅香先告狀道︰「他……跟著我到了後院!」
薛老爹轉過頭問道︰「老虎,你說說。」
俗話說燈不挑不亮話不說不明,薛寅松本來就是個直性子,再說這事也沒什麼好遮掩的,于是正色答道︰「不錯,我正好沒睡,見她半夜批著衣服上後院,就跟過來看看。」
這半夜不睡穿得規規矩矩,可不是什麼正好沒睡,薛老爹心里一樂,這小子到底長大了,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于是打著哈哈道︰「她找不著茅廁麼?你隔門說一聲就是。」
薛寅松哼了一聲︰「我家牛也在後院呢。」
曲紅香算是明白過來,氣得臉色煞白︰「你少血口噴人,你、你……」
薛寅松看了她一眼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況你我還是萍水相逢呢。」
環姨見狀忙上前打岔道︰「這事是我疏忽了,這樣吧,紅香是我做主留下的,就讓她睡到酒鋪子里去好了。」
薛老爹見狀忙咳嗽一聲道︰「你留什麼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就算你想留也得按規矩辦。」
曲紅香忙道︰「薛大叔,我真是父母雙亡,家里沒別人了,一回去肯定得被孫家逮著,你老就發發善心留下我吧,我啥活都能干還不要工錢。」
薛老爹咳嗽一聲道︰「這都得按規矩來辦,你在我家住個三五天的不打緊,要長住就得有戶籍,這樣吧,既然你是逃難出來的,想必戶籍也是丟失了,明天我領你上里正家走一趟,一切听里正安排,這樣可好?」
曲紅香一听就明白了,順從的接過話道︰「是,是,我是逃難出來的,原籍回不去了,那就麻煩薛大叔多費心了,就是不知道怎麼處理難民?」
薛老爹解釋道︰「單獨立戶是不行的,除非你能拿錢給自己置辦房產田地,像你這樣的丫頭,總是發配給村里的小子,總比當流民強吧?」
曲紅香有點發怔,隨口道︰「不是賣身吧?我……」
環姨打岔道︰「不會,肯定也要你同意才行,好了好了,都睡覺去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這結局也算是皆大歡喜,薛寅松想想這樣處理也挺好,便沒再吭聲。
薛老爹到底多吃了幾十年的飯,眼楮毒心里也透亮,雖然他不知道曲紅香的具體來路,但看著也不是什麼壞人,大約是逃家的丫頭,只是環姨想留便由得她留著,如今這麼處理,也算不是辦法的辦法,總不能真的留在自己家里吧?
一早起床天氣還不錯,日頭早早露了出來,帶著幾分灼人的熱度,薛老爹想著反正也是下午插秧,干脆一早領了曲紅香上里正家。
薛寅松隨後起來,先用冷水洗了臉,見環姨在喂豬忙接過來道︰「我來,我來。」
環姨退開兩步把雞放出來,撒了幾把苞米粒子,又去拿掃帚掃院子。
「環姨,其實昨晚我也不是針對你。」薛寅松背著身,有些歉意的說道︰「就是……」
環姨爽快的笑起來道︰「你就別多想了,你這樣提出來是應該的,若真是家里的牛丟了,我可真是月兌不了干系,如今正該讓她去見里正,咱村里小子那麼多,多少老光棍了,里正是斷斷不肯讓她走的哩!」
薛寅松松了口氣,回過頭笑道︰「我說話也挺直的,就怕口氣不好沖撞了人。」
環姨笑道︰「這人嘛,都這樣,年輕人總也有些火氣沖勁,等你外面轉幾圈就好啦,再說咱們都是一家人,說話直點也不打緊,就是你外頭那些生意,可不要得罪人家,現在人都壞得很,到時盡給整些下三濫的段子。」
薛寅松笑問︰「你也遇到過?」
「噓,多著呢,」環姨掃了幾把院子道︰「往你家院子里丟個死貓死耗子的啊,要不就給你大門前拉堆屎啊,又或者半夜故意來砸門啊,等你起床了,他又跑了。」
薛寅松听得有些新奇︰「這陳家村的人還真下三濫哈。」
環姨道︰「哪村都有這樣的人,以前我家還有田的時候,半夜偷菜的,偷放我家稻田的水……這人啊,還真不能看長相,有的人生來心眼就是斜的,這一輩子都成不了好人。」
薛寅松琢磨著自己開了一個多月的米店,好像還沒遇到這樣的情況,不過那幫子米鋪老板肯定沒少動歪腦筋,回去還得仔細防著。
薛寅松喂完豬,又給狐狸四兄弟做了飯,模模個個皮毛油光光的又厚又細密,心里很是滿意。等秋天的時候就能剝皮了,倒時給秀才、老爹和環姨一人來一張整皮縫在背上,保管整個冬都暖乎乎的。
看看日頭,扎斤也走了小半天了,薛寅松琢磨著小王爺來了第一件事肯定是把墓碑給挖出來看看,雖然當時小秀才辨認過墓碑上的文字,確定那是仲公卿的墓,可現在冷靜下來思考,誰也不能保證那仲公卿就是仲太公啊!
誰說這個姓仲的就一定是寫兵書的仲太公了??
雖然說仲姓是個非常少見的姓氏,但也不一定是仲太公啊!
萬一只是巧合呢?又或者這陳家村以前就叫仲家村呢?
真真是太沖動了!薛寅松這才醒悟過來,頓時驚得一背的毛毛汗。
不行,得要馬上去核實核實。
薛寅松抓起鋤頭就往地里跑,迎面差點撞著剛進門的薛老爹。
「你這死崽子!你跑那麼急干嘛?」薛老爹一個趔趄站住,捉住兒子的手臂問道。
薛寅松道︰「我得去地里轉一下。」
薛老爹有些狐疑的問道︰「去地里干嘛?不是已經灌上水了麼?一會等過午才去插秧。」
薛寅松搖頭︰「我得去找那塊碑,還記得我們上次發現那塊碑不?那碑和小王爺可能有密切的聯系。我已經讓扎斤去報告小王爺了,可突然心下有點不安,想再去看看那墓碑。」
「那要去挖出來?水田都灌了水,你要怎麼挖?把水放了?」
薛寅松也頭痛,皺眉道︰「我記得那碑不是在一個角上麼?肯定得挖開,要不把田坎往里面推一點,把角露出來,再說小王爺來了肯定也得挖,到時如果插上秧了不是更麻煩。」
薛老爹道︰「扎斤就是為這事走的?你說你個死崽子,這麼大的事你怎麼就不跟我商量一下呢?那小王爺要真來了,他金口玉牙一說挖,那還不得挖啊?咱家的水稻還種不種啊?!」
「嗨,我這不是去挖碑麼,如果他看了碑不是同一個人,不就不挖了嗎?如果真要是,那他肯定多少會賠償點損失麼?」
薛老爹想想還是不保險︰「得,我跟你去,先說好啊,就把田坎往里推點,只把碑挖出來,其余別的等秋收以後再說。」想想又不解氣,罵道︰「你告訴他做什麼!就算要討好,不知道過了秋收再說麼,這正是插秧的時候,好好的叫人來翻得一身晦氣。」
薛寅松模模後腦勺嘿嘿笑道︰「我這不是尋思著萬一是小王爺的故人呢,那可不是大功一件?要真是能賞下銀子來,我看你還嫌棄不嫌棄呢。」
薛老爹到底是農家人,想想就算得了一大筆錢也還是心痛地,一皺眉道︰「去給我拿把鋤頭。」
兩人抗了鋤頭走進地頭,只見滿眼望去,一片片的水田規規整整的瓖嵌著,映著陽光漾起細碎的波紋。薛老爹忍不住駐足贊嘆︰「這南方就是氣候好,你看看這水田,一片一片的多好,哪像咱們北方。」
薛寅松心道你是種慣了旱稻,那水田一到夏天不是蚊子就是螞蟥的,看著就讓人發 ,更別提螞蟥鑽進小腿里。
因為上次給肥坑做了記號,這次兩父子很快就找到墓碑的位置。先在里面砌出一道田坎,然後再開挖。
薛寅松看著漸漸顯出形狀的墓碑,心里一陣陣抽︰萬一這仲公卿不是那仲太公,他要怎麼跟小王爺交代啊!難不成推說就是找個由頭請你來陳家村玩一趟麼?
老天爺,這關鍵時刻可千萬要保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