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露和奇海明站在沙山上。滿身映現的是純淨但又多彩的藍,如夢如幻。
這種說法听起來似乎很奇怪,但是當她真正見到那片藍色世界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單一的一色也可以多彩到如此斑斕,淺藍,深藍,寶藍,天藍,明淨的藍,深沉的藍,大片大片的藍組合在一起,就是這樣一個世界。
月露忍不住上前一步,順著腳下長長的海岸線一般的山遙遙地望過去,難怪被稱之為海,枯榮海果然就像是無邊的藍色海洋一樣。
「好美啊,比枯榮幻境還要美。」
「其實枯榮幻境更多了些飄渺的虛無透明而已,眼前這個才是真正的世界。」
第一次見到這傳說中的禁地,如此美麗仍讓奇海明也有些出神了。
月露笑著回過頭︰「哦,什麼是虛無什麼又是真實,或許這話要反過來說也不一定啊。」
「哦?」奇海明挑了挑眉。
月露但笑不語,眯著眼楮看著枯榮海。其實當她第一眼看到這片藍色沙海的時候就感覺不太對了,和枯榮幻境比起來,這片沙海給她的感覺反而要虛幻一些,遠沒有枯榮幻境來得真實。
這感覺其實真的很詭異,想想看,所謂的枯榮幻境畢竟應該是海市蜃樓,眼前的枯榮海才是實打實的實體吧。
「不過感覺還是不太對啊。」
看著這片藍,她就是有種看見一片荒蕪的虛無的感覺。
奇海明低笑起來︰「不管感覺對不對,反正還得進去逛逛,到時候自然就有見證。」
「進去逛逛,你當這是你家啊。」月露給了他個白眼,真受不了這男人的自信。
……
從沙山上飛下來,當落在枯榮海藍色的沙石上的時候,月露立刻感覺出真正的不對來。
空氣中、空間中,似乎存在著某種法則或禁制一樣,當腳踏上枯榮海的地盤時,人就有一種被壓制的感覺,不過這感覺並不算強,一點也不妨礙行動。
她彎腰伸手抓了把沙子,沙子在白皙的指間呈現一種透明的晶藍色,簌簌地從指縫間灑落,飄飄揚揚地似乎從掌心灑落了一地的星辰。
「唉,美得太過虛幻了,把星辰抓在手上,這感覺妙雖妙卻也太糟糕了。」畢竟不是神,有了神的感覺很容易讓意志不堅定的修士魂魄混亂,她轉過頭︰「喂。桃花……喂,你怎麼了?」
月露臉色一變,奇海明此時的狀態很不對,整個人被卡在半空中,還在不停地往上升,他的臉色潮紅,咬緊著牙關,雙眼射出的目光冷幽幽又無比堅定。
悠然間她想起了平榮的話,能進枯榮海的只有出竅期的修士,高了會被排斥,低了進來就會死,而奇海明,貌似已經成就了真陰神呢。
怎麼就忘了這茬呢?這個桃花男,明明不能進來為什麼一定要往這里跑,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怎麼辦?
她皺了皺眉,飛身上去就要去拉他。
「別動。」奇海明低低地喉嚨里擠出了兩個字。
「你……」
「唔,哼……」
不知道他做了什麼,總之當悶哼了幾聲後他的氣息恢復平靜,臉色也變得正常起來。
月露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出竅期?壓制了修為?不對,不像是壓制的,桃花男。你做了什麼?」
奇海明睜開雙眼,一臉幽怨地道︰「人家明明不叫桃花男,也不叫屬桃花的,為什麼月妹妹一定要傷人家的心呢?人家多希望听妹妹叫聲明哥哥啊。」
桃花男搖身一變成人妖,月露青著臉毫不客氣一拳揮了上去。
奇海明十分妖孽地一笑,恢復了懶洋洋的氣勢︰「行了,不逗你了,不過論輩分的話你好歹也得管我叫一聲師兄吧。」
月露的回答就是一聲冷哼︰「別給我轉移話題,你到底怎麼辦到的?」
奇海明很輕松地拍了拍衣服,拉著她飛到地面︰「很簡單啊,洗塵丹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
月露的眼楮立時張大了︰「洗塵丹,你瘋了嗎?」。
洗塵丹,古意宗獨有丹藥,它唯一的功用就是生生地抹除修士的修為境界,只對仙階以下的階段有效,而且不會有任何負作用。事實上這種丹藥在修士間的爭議很大,完全弄不懂古意宗的上古傳承中會有這樣的丹藥,而古意宗一般也不會讓洗塵丹流落出去以防有人拿去害人。
為了進枯榮海,奇海明竟然服了洗塵丹,這代價未免太大。
月露眼楮半眯,冷靜下來,從遇見這男人開始他的舉動都有些奇怪,獨自逃家,孤身進沙漠,遇見同門也絕不相見,為了進枯榮海不惜服用洗塵丹,說他沒有目的怕是誰也不信的。
不過從他的態度來看,似乎並不想告訴她,也罷。這是他的私事她也沒有權利過問。
見她不再說話,奇海明只淡然笑了笑不作反應,兩個人一前一後默默地走入了枯榮海。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此時進入神棄之地的修士活下來的應該大部分都到枯榮海了,月露沒有馬上深入,而是沿著邊岸的沙山前進,沿途每過一里就丟下一枚符石,一直走了四天。
途中倒是遇上不少進入枯榮海的人,每個人的臉上都開始掛起疏遠戒備的面具,月露也不例外,寧願遠遠地躲著走也不願意打上照面。
一種看不見的殺氣和沉郁已經開始淡淡地籠罩枯榮海,每個人都是戒心重重。
「差不多了,師兄他們從進入沙漠之後就沿著西南方向來的,如果沒有再出現別的意外,他們大概會從這個方向進來。」月露丟下最後一枚符石,拍了拍手。
她在西南方這個大方向上差不多都扔了符石,只要師兄他們是從這個方向進來,循符石而來他們就能匯合了。
「你和我們一起走,還是要單獨行動?」她尋問地望向奇海明。
「跟你們一起吧。」奇海明忖了忖道。
「也好,只要你能說動師兄。」月露無所謂地點點頭︰「接下來就是等啦,最多十天,如果等不到我們就自己進去。」
「十天?」奇海明喃了一聲,微皺了皺眉。
「我不知道你進來有什麼目的。不過臨行前長老叮囑過我們,保存實力為上,找地圖為下,所以我們倒是不太急。」
「呵,果然是閑雲掌門的作風。」奇海明搖了搖頭︰「既然如此,那就等十天吧。」
不過很顯然,他們不用等十天了,因為就在第三天,月露接到了傳訊符,岳真他們已經看到了符石,正在往這邊趕。
重逢總是件令人激動的事。大家都以為她已經葬身天罰風眼中了,卻不料竟還活著,雲楚見到她的那一瞬間,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一行九人,進入枯榮海後剩下七個,誰也不敢想最後活著出去的會有幾個。
磨難,死亡,悲傷,最是能鍛煉一個人,大漠上區區兩個月的歷練,已經讓這一群不知苦難的人成熟了太多。
重逢倒是讓月露驚喜地得到了另一個消息,據岳真說,這一路上倒是听遇到的修士們提過這麼一個男人,臉上可怖的疤,滿頭滿臉的毛發胡須,因為是孤身一人所以讓人記得清些。
「按照時間推算的話,那人應該走在我們前頭,可能比你們還要早的進來了。」提到傷疤,岳真黯然地看了一眼師妹的臉,怕她察覺又不著痕跡地移開了。
幾個大男人,不約而同地錯開了這個話題,唯恐讓師妹傷心,卻只有畢陽一個人看出來了,這丫頭根本就沒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
小聚之後,經過商議,岳真幾人還是同意了奇海明的加入,別的弟子或許還不太清楚,但他和畢陽對他還是了解的,只是岳真心里自是存了一份警惕,時時防範著他。
八人小心冀冀地開始深入枯榮海,頭陣上是岳真和奇海明,石唐和田康慎護在兩側,畢陽和岩剛掠後,至于月露和最弱的雲楚自是被扔在中間了。
一個多月未見,雲楚的整個人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那身清奇飄渺的氣質變得凝實,與世無爭的性子沾染了一絲殺伐。用畢陽的話來說,就是總算不像個假丫頭開始變成假小子,有點男人味了。
不過他那態度卻還是依舊溫和如暖陽春風,這是他的本性,根子里變不了的。
……
幽藍的枯榮海,平靜得完全沒有傳說中的種種危險,不過眾人心中卻越來越警覺。
寂靜,完全的寂靜,沒有一絲風聲、人聲,連太陽都沒有,似乎從進來之後就再也沒有白天黑夜之分了,這里的光,只有永恆的藍。
抬起頭來,看不見天空,只看見頭頂是一片混沌的藍光交織而成的「藍天」。
「師兄,很不對勁啊。」左側的石唐擰著眉毛掃視四周。
岳真也是凝重的點了點頭。
田康慎悶悶地道︰「所有的修士差不多都是從西南方進來的,進入的前後時間相差並不大,按道理來說,就算枯榮海再大總能踫上一兩個吧,可是我們到現在為止連個鬼影都沒見著。」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明知這里危險四伏,事實上偏偏如此安靜,誰也不知道危險藏在什麼地方,長此以往,大家的心理自是越來越沉重。
月露的靈覺如水銀瀉地一樣緩緩鋪開,一寸一寸地掃過地面,一直延伸到極限三十里也沒看到任何變化,除了藍色的沙仍是藍色的沙,似乎一直到世界盡頭都是這樣一般。
「不對。」她豁然站住了︰「是幻境,師兄,我們陷入幻境了。」
眾人的腳步同時停住了,臉色難看地互看一眼。
「幻境嗎?如果是幻境的話就糟糕了。」岳真俯身抓了一把藍沙,細膩的觸感讓他不敢相信這是個幻境。
他目光閃爍地看向四周,雙手已慢慢地握了起來,隨著他手指的並攏,他的手附近蕩起一拳拳漣漪,空氣在拳心壓縮。
「去——」他低喝了一聲,將拳頭錘向前方,掌心中的高凝空氣如炮彈一樣爆射出去。
炮彈呼嘯著卷起一路震蕩最後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身前不遠處。
岳真面色發青,奇海明挑了挑眉,四顧一遍後伸指彈出了一塊透明的石頭。
以石頭為陣心,一副線條繁復的四連疊的陣圖在眾人眼前以元氣徐徐構成,隨著奇海明指上的動作,陣圖如重疊的齒輪一樣緩緩轉動,映著滿世界的藍光,神秘莫測。
四連疊的陣圖越轉越快,直到四合為一月兌開奇海明的控制飛上半空,然後悄然地隱入虛空消失不見了,那顆透明的石頭如羽毛一樣飄落下來。
「怎麼樣?」岳真立刻追問。
奇海明縴長的指模了模石頭,若有所思地道︰「這里的空間是有些奇怪,不過若說是幻境的話也不太對。」
他皺了皺眉看向月露︰「丫頭,你察覺到了什麼?」
「咦?你說這不是幻境?」月露往前走了一步,靈覺暢開,捕捉到的仍然是無盡的虛空︰「可是我的靈覺中全是虛無啊。」
岳真一怔似乎隱約明白了什麼︰「師妹,或許奇師兄說的對,虛無也並不一定就代表著幻境。」他的眼中閃過凌厲的光︰「這里的禁錮很厲害,說不定我們的感知和靈覺也會欺騙我們。」
「咦?」
「總之一切小心為上,我們再向前走一段試試,如果最後還是什麼變化也沒有那就說明是幻境的可能性很大。」
「可行,我們再往前走走試試吧。」奇海明當先點了點頭。
「咦?這是什麼聲音?」雲楚忽然間低喝了一聲,眾人一怔,側耳听去。
似乎就在前方不遠處,隱約的傳來了呼喊聲和叫聲,若有若無的難以捕捉。
「在前邊,走。」岳真精神一陣,一馬當先向前掠去。
眾人保持著隊型不變,腳不點地的向前飛,這一飛就飛了三個辰時,那聲音早已消失了,但仍不見任何異樣。
再一次停下來,這次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月露的靈覺再度探出,緩緩地鋪展開,仍是什麼也沒有,不過在即將失望地收回時,卻遙遙地捕捉到什麼不同的東西。
「太好了,師兄,三十里之外有點變化了。」
眾人聞言反而松了口氣。
三十里並不算遠,很快的,月露說的那點變化出現在了大家的眼前。
和一開始除了沙還是沙的情況不太一樣,地面上開始出現一簇一簇的晶石一樣的東西,那晶石如同上好的水晶,發出幽幽的藍光綻開在沙海中,仿佛數不清精致的藍花開遍大地。
月露很是奇怪,因為在她的靈覺中,仍是一派虛無,別說這些晶石了,連粒沙子都沒有。
「或許,真的是陣法禁錮欺騙了我的靈覺?」
從進入晶石區後眾人就更加警惕,因為那突然而起又突然消失的聲音極有可能就是從這里傳來的,詭異的出現又詭異的消失,肯定是有什麼大問題。
隨著漸漸的深入,一個辰時之後,周圍那些低矮如花朵一般的晶石已經變成了晶石林,地面的沙也開始板結石化,踩上去不再松軟,地面上還不時地露出幾抹奇怪的線條。
月露發現,她對這些時不時出現的斷斷續續的線條充滿了戒心,可惜在靈覺中什麼也探知不到。
「停——」岳真猛地剎住腳步,看向前方,連奇海明都抿緊了嘴唇。
月露探頭一看,全身抖了一下。
前方已是密密麻麻的藍色晶石林,只從中間露出了一條寬闊得如同廣場一樣的路從他們腳下延伸向遠方,就在不遠處,晶藍的地面上,大片大片的血暈染開來,殘肢斷臂到處都是,映在藍色的純淨中魔魅詭異得讓人心里發顫。
岳真打了個手勢讓他們不要動,自己和奇海明小心地走了過去。
從斷肢看到殘破的寶器,奇海明心里有譜了。
「自相殘殺,奇師兄,你怎麼看。」岳真掃視了一遍周圍,卻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東西。
「有很多種可能,比如他們拿到了什麼寶物然後反目奪寶,也或許是心智受到迷惑和控制,你更傾向哪一種?」奇海明很冷靜地反問。
岳真苦笑著回道︰「哪一種我都不願意傾向,不過我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奇海明點了點頭︰「更奇怪的一點是,我們離那麼遠怎麼會听到這里發出的聲響呢?」
是啊,將近一方時的路程,他們飛得雖然不快,但少說也有幾百里了,聲音是怎麼傳到幾百之外的呢?
奇海明再次祭出了透明小石為陣心的陣圖,稍傾,他收起陣圖搖了搖頭︰「還是老樣子,這里沒什麼不對。」
仔細觀察了周圍的晶石,卻發現不管是地面還是晶石上,都沒有一絲被破壞的痕跡,以修士間打斗中產生的破壞力來說,這無疑是不可能的。
「總之,小心為上吧。」
避開滿地的殘肢和血跡,眾人都祭出了自己的寶器,在藍色的海洋中,寶器所發出的五顏六色的光芒讓這里憑添了幾許生氣。
道路兩旁高聳的晶石林將左右的世界堵得嚴嚴實實,人在寬闊的道路上仿佛是爬行的螻蟻,月露走著走著突然想起了前世看的電影中,西方魔幻世界那地底的古老大廳遺跡,印象中那排成行的柱子兩側的黑暗里,藏滿了讓人不寒而粟的危險。
「師妹,快躲開——」
寂靜中雲楚倉皇的聲音尖利地劃破空間,嚇了月露一大跳,下意識一閃身,躲開了迎面而來的攻擊。
她一回頭,愕然了,卻見雲楚滿臉的慎重,左手展開擋在虛空,另一手緊執著他的寶扇,雙眼冷冷地看著自己,那架勢倒像是保護著他身後的某人一樣,但他左手邊哪兒有什麼人?
「混蛋,石唐快跑——」田康慎咆哮著劈出霸道的刀芒,劈的卻正是他在提醒的石唐。
一時間,場面頓時亂開了,除了月露之外的七人各自發瘋了一樣相互攻擊起來,可怕的術法光芒將這晶藍的世界映襯得更是詭異。
月露狼狽地躲開雲楚和岩剛的聯手攻擊,卻發現他們已經打在一處了。
「該死,這才是幻境嗎?咦?為什麼我沒有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