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一吻定心五月,桅子花開的季節,亦是蕭家的幸福季。由嫣妃誕下皇長孫開始,蕭家的喜事就一樁接似一樁。繼四公子百年好合之後,六月,蕭家再次雙喜臨門,蕭二公子迎娶方家千金。同日,義女凌嫣盛嫁宰相獨子方野城。當兩邊的迎親儀仗在尚武街交相錯落,陣陣鼓樂響徹雲霄,灩灩紅色迷了萬千百姓的眼,便又成就京城豪門的一段佳話。略有不幸的是,蕭家新婦四少夫人新婚夜後,便一病不起,每日傳醫問藥,總也不見起色。僕役流言,每每曖昧之色頓起,皆道四公子長伴殿下左右,亦學就了御房之術,端的神勇無比,一夜就讓少夫人不甚承歡。謠言四起,大夫人為此大為惱火,叫了四少夫婦問話,兩人皆是言語模稜。問得急了,少夫人便雙目含淚,泫然欲滴,潺弱的身子搖搖欲倒,病情倒是更加重了。大夫人無法,只得胡亂懲治了一些亂嚼舌根的下人,便草草了事。國舅為此又幾次大鬧蕭府,雙方劍拔駑張,由親家結成了冤家,太後、皇後亦多次從中斡旋,才總算沒有大動干戈。偏是那李耀公子,自從上次在輕衣樓被不明不白地暴打之後,行跡倒是收斂了許多,只每日窩在府中,研習兵法,偶或打兩趟拳腳。國舅看在眼里,稍感安慰。凌嫣自從嫁入方家,除循例回門過後,便陪著夫君去了城郊十里外的方家別院靜養,亦名聆心閣。聆心閣築于東水湖上,四面空廊迂回,閣中極是蘊靜生涼。放眼望去,但見碧波粼粼,蓮葉依依,有怒放的小荷嶄露尖角;竹簾低垂,堤岸柳枝成蔭,此消彼長地遍垂于水,在徐徐輕風里裊娜多姿的歡暢。凌嫣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時分,慵懶地起身,但著一件薄紗,婉約立于窗前,凌亂發絲如瀑布般直瀉而下,偶有一兩縷頑絲,被風吹得拂于臉頰,便有**之感。難得的靜謐,難得的酣暢,難得的愜意。身後輪椅聲乍起,熟悉的氣息觸然可聞。方野城素色單衣,神情寥落,與她並排而立,只是短了的半截身子,看上去極不相襯。「後悔了?」他平白地來了句。「沒有。」她亦簡單地回答。「其實即便現在真的後悔,也已然來不及了。」他輕笑,眸子依舊冷漠如霜,「以蕭家的顯赫地位,大夫人亦不會讓這種鬧劇發生,你我皆是他們利益結盟的籌碼。」「不你是方家獨子,即便不是方夫人親生,但看得出,她對你亦是真心疼愛。你明知道,何苦還要給自己添堵?更何況——」她幽幽地再道,「你原本就是個優秀的男人,嫁給你,我從沒想過要後悔。」遂記得當日在嫣霞宮,知曉了當年舊事,又聞得如夢有意淡出是非,便更覺得前路艱難。任其身邊縱有萬千扈從,到頭來仍是孤雁一只,誰又是誰的誰?誰又能守候誰一生?縱是海誓山盟,便也敵不過現實殘酷。眼睜睜看著四公子娶了雨虹過門,即便琴瑟暫時不能和諧,但終日糾糾纏纏,日久總會生情,嫌隙也會慢慢彌合,終會彈出美妙的樂章。于是禁不住黯然神傷,蕭府是斷然住不得了。縴弱女子的不可承受之重,亂得她只想逃避。恍惚間憶及那個神情淡漠的男子,便如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喬木,又如溺水之時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無可抑制地想要攀附于他,委身在他看似淡漠陰冷、實則溫軟如玉的港彎里。一張素箋,寥寥數語,寫盡了憂傷,亦打動了那憂郁的男子。次日便派官媒于蕭府提親,大夫人喜出望外,聲言要把女兒風風光光地嫁過去。成親那天,綾羅綢緞、珠寶玉器,豐厚的嫁妝琳瑯滿目,刺得蕭府里的下人灼灼傷眼。方家大宅里亦是高朋滿座,喜氣洋洋,隔著厚重華蓋,她分明能感到身邊良人那一向淡漠的眸色中泛起異樣神彩。只是洞房花燭夜里,他不無煩燥地指使她在地上鋪了厚厚毛毯,然後吹熄喜燭,和衣躺了上去。黑暗中他輾轉反側,沉重的呼吸讓她也徹夜難眠。翌日清晨伴著華飾輪椅,新婦給家中長輩敬茶,她表現得恭謹謙和,溫婉賢良,便又贏得方氏夫婦欣然一笑。循例三天後伴著夫君回門,也只在娘家停留了半日,便急急返回。第二日又央了夫君去稟了公公婆婆,便一路往這聆心閣而來。他听聞了她贊賞的話,內心俱是一震。多少年了,從沒有人這樣說過他。他忍不住偏頭望過去,正對上她誠摯而真切的眸子,那盈盈秋水,清澈透明,令人頓生恬靜之意。「好,即便不是優秀的男人。為了你這句話,亦要成為優秀的男人。」他忍不住豪氣大發,對著粼粼湖面正色說道。霞光透過湖面折射過來,在他蒼白的臉上留下一抹紅暈。「那就先好好陪我。」她不知何時,已經轉到了他身後,一面軟聲低語,陣陣幽香霎時轉遍他的四肢百骸,柔女敕的雙手不斷撫弄他濃密的發絲,瞬間激起他久違的顫栗。他忍不住抓住她的手,指尖微微顫動,摩挲到自己臉上,那種灼熱仿佛從臉上,熊熊燃燒到了心里,燙得他有些抽搐。她慢慢蹲來,淡淡的幽香繼續腐蝕他的心智,耳邊吐氣如蘭,順勢抽離了自己的手,卻並不拿開,冷不防扳過他的臉,在額上輕輕一吻,猶如蜻蜓點水般。他再次顫栗了,眼楮仿佛蒙上了一層水霧,氤氤氳氳得不行,有晶亮的東西在眼角滑過,慢慢滴落下來,落在他的青灰色袍子上,慢慢形成了水跡。世人皆曉方大公子絕頂聰明,五歲能詩,六歲能畫,通曉音律,擅長暗器,胸中自有萬千溝壑,但天妒英才,十歲那年,便在一次意外中喪失雙腿,從此日日與輪椅做伴,因而性情孤僻,長年幽閉于自家府中,鮮少與外人往來。方府自是顯赫家族,即便方大公子腿腳不適,仍有不少趨炎附勢之流,願意以女兒終身幸福換取那一世榮華。所以自成年後,便有精明的紅娘來給大公子保媒。怎奈方大公子不但不領情,反而大發脾氣,叫家丁一個個的把她們趕出府去,回頭亦對一片好心的方夫人惡語相向,聲言此生不娶。只是上一次蕭夫人來府上作客,提及此事。因覺蕭家名門望族,聯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便有意暗中撮合,哪知被他知曉,二話不說,直接去蕭府找上大夫人,當面拒婚。方夫人無奈,只得作罷。哪知事不過數月,他卻自己主動央求母親去蕭府提親,說願意娶蕭家女兒為妻。至此,方夫人喜出望外,本著「早辦早好,恐夜長夢多」的緣故,兩家分別一嫁一娶,雙喜臨門。他自己也不知怎麼的,那日意外地接到一紙便箋,訝然之余,瞥見落款處的女兒家閨名,便心里一動,展開來讀,箋上寥寥幾句言語,卻是字字珠機,仿佛被中了魔力般,心中激蕩,隨即找上母親,明言要娶這個女子為妻。呵,何其有幸,孤寂了二十七年,終于等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從此,即便歲月滄桑,世事艱難,雨急風驟,但只要有她在,又有何苦?想至此,他忽然笑了。還是那張清瘦蒼白的臉,卻在剎那間煥發出勃勃生機,顯得神采奕奕起來。湖間碧盤蓮葉高低不平,連綿不絕。夕陽最後一點余輝,遍灑在綺艷湖面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金光。四處被風輕漾起華美的波榖,一圈圈,一重重,輕微的聲音,極像是情人柔軟的低吟,層層疊疊,亦是連綿不絕。聰明如凌嫣,也不曾料到他此時的心境。只是因為暫時拋確了凡塵瑣事,面對如此良辰美景,身邊又有可以寄情的男子,便放肆一回略表心意罷了。「微兒,你放心,我終會好好待你」他在心里默念,卻沒有說出口。聆心閣實在是夏日火炎炎納涼的好去處。凌嫣前世一直是極度怕熱的女子,來到這世間已兩年有余,還不曾有過如此清涼的夏夜。晚上,她扶他並肩坐在廊下,赤著雙足,隔著欄桿任其沐浴在夜空中搖擺,晚風里有青草樹葉的清香,和著鳥蟲蛙嗚的叫聲一起襲來。月色淡白,照得四下里如籠輕紗。凌嫣觸景生情,便想起了一首應景的歌,于是忍不住輕輕哼唱起來︰剪一段時光緩緩流淌流進了月色中微微蕩漾彈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麗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螢火蟲點亮夜的星光誰為我添一件夢的衣裳推開那扇心窗遠遠地望誰采下那一朵昨日的憂傷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只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游過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等你宛在水中央那時年輕的你和你水中的模樣依然不變的仰望漫天迷人的星光誰能走進你的心房采下一朵蓮是那夜的芬芳還是你的發香荷塘呀荷塘你慢慢慢慢唱喲月光呀月光你慢慢慢慢听喲魚兒呀魚兒你慢慢慢慢游喲淡淡的淡淡的淡淡的月光一曲終了,卻見他仍是如痴如醉的模樣,便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他這才回過神來,由衷地贊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妙妙真是絕妙啊」「如果你想听,我以後天天都唱給你听好不好?」許是受了自己歌聲的感染,此刻的她亦變得柔情起來,心里一味的寧靜,眼里也只有面前的這個男子。夜深露重,月色卻更加分明,蟬蛙也許是累了,早已停止了鳴叫,她不知不覺已靠在他的肩上,雙眼半開半闔著,瀲瀲湖水倒映出他們模糊的剪影,四周安靜得出奇,讓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