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合年听秦梁說準備回鶴慶養老,看向他懷里睡著的小姑娘。剛才粗粗一瞥,年紀小小已經是面目如畫,只怕長大也是個美人。他心里一動,掃了一眼自己十四歲的兒子。恆昌盛是滇西第一大商號,他的妹子嫁給了木氏土司的族人,算是滇西一霸。但是商人的地位不如官家,他剛剛探了秦梁的口風,只怕不舍得女兒嫁給官場中人。既然老將軍想安穩度日,還有什麼比攀上這門親事更好的。秦梁在西藏經營多年,深受新老兩位皇帝的賞識,當年他帶出來的小兵如今都是鎮守一方的大員。只要能夠保障這位將軍千金一生安康,自己就算攀上了大樹了。他迅速的盤算了一下利益得失,斟酌半晌壯著膽子忝顏笑道︰「大人,令愛可曾定親?」
「妙妙?」秦梁沒料到有人敢打自己女兒的主意,朗朗笑開,須發皆翹︰「她還沒滿五歲。」
趙合年的喉結動了一下,心跳到了嗓子眼︰「犬子今年尚未滿十五,大人意下如何?」
秦梁聞言詫異,看向趙霽雲。
趙霽雲沒想到老頭子一出門就打算賣了自己,一時沒有回過神來。秦梁見這個站在趙合年身後的少年長身玉立,唇紅齒白,眉目間英氣勃勃。出來的時日尚短,還沒有被高原炙熱的太陽曬成黑炭。擱在中原,就是一個翩翩公子哥兒。
兒子自小俊美,老少通吃,趙合年倒是不擔心秦大人看不上他的皮相,更不擔心兒子會反對。這個長子不愛從商愛武裝,自小就嚷著要從軍,都被他老娘一哭二鬧三上吊給硬攔下來。娶個將軍千金也算聊慰心懷。
見秦梁沉吟,趙合年加把勁︰「犬子一心從軍,對大人的神威向往已久,奈何他是家中長子,為了家業,只有讓他從商。大人放心,小人的家底不薄,令愛嫁過來就是當家主母,今生今世絕不會讓她吃半點苦頭。」
「年紀大了些。」恩索在旁嘀嘀咕咕。
趙霽雲早就想擺月兌爹娘和那些煩人的賬本,哪肯讓那乳臭未干的小丫頭再在自己頭上加一道緊箍咒,雖然她很漂亮。再說他已經十四歲,要他喜歡一個五歲的黃毛,實在很勉強。見那位老將軍似乎有答應的趨勢,連忙站出來跪下去︰「大人,霽雲想從軍。」
趙合年驚得魂魄出竅,顧不得失禮,一腳踹出去吼道︰「逆子。」
趙霽雲被老爹踹得順勢翻個跟頭,又跪下去︰「求大人成全。」
秦梁看得有趣,捻捻胡須︰「難道我家妙妙不漂亮麼?」
「不關小姐的事,是小人自小的夙願。」
「哦?」
「大人隨著開國太祖建功立業的事跡至今在鶴慶流傳,霽雲自小就向往不已。不敢奢望像大人一樣位極人臣,但是男子漢大丈夫來世間一遭,總要有一番作為。我喜歡舞槍弄棒,看見賬本就頭疼,繼承家業只怕不會有建樹,還會拖累家里。再說家里還有三個弟弟,也不一定非我不可。」
見趙霽雲侃侃而談,顧盼神飛。秦梁不置可否︰「出去找老七試試身手。」
趙合年大急,被秦梁含義不明的眼光一壓,不敢再吭半句。
幾人起身去看趙霽雲與秦梁七徒弟何渭南比武。
不想剛走出帳篷就看見趙霽雲被何渭南一腳勾倒在地,周圍看熱鬧的兵卒指指點點哄笑陣陣。他漲紅了臉爬起來,沒兩下又被何渭南攔腰摔在地上,他倔頭倔腦地再爬起來擺好姿勢,何渭南挑挑濃眉,小指一勾,趙霽雲撲上去,他一閃身腳順勢踢出,趙霽雲旋身避過,抱住他的腰想摔卻半天扳不動,何渭南「嗤」地一笑,反手一鎖將趙霽雲死死壓倒在地。
趙霽雲素日被家丁護院捧得高高的,雖不敢自認為天下無敵,但是打遍鶴慶無敵還是可以,沒想到在何渭南手下兩招都走不到,頓時羞惱的紅著眼低吼一聲︰「再來。」。
何渭南咧開鱖魚般的大嘴輕蔑一笑︰「倒是個 種,小子,你那些花拳繡腿上了戰場,只怕活不到第二天。」他一直站在門口,听見了帳篷里的對話,見那趙合年滿眼的算計,心里惱怒。自家小師妹雖然淘氣些,卻是他們師兄弟的掌中寶,怎樣也輪不到士農工商排最末的一介商人來挑三揀四,居然敢打封疆大吏之女的主意。
趙霽雲滿臉羞慚,倒頭對秦梁就拜︰「小人想從軍。」
秦梁見他居然不屈不饒上了,含笑瞟了一眼惶急的趙合年︰「跟隊伍走到成都,到時候你還想從軍,就跟著老七吧。」
趙合年看見何渭南對自己的寶貝兒子笑得猙獰︰「小子,走吧。」趙霽雲向父親磕了個頭,生恐秦梁反悔,跟著何渭南一溜煙走了。
趙合年頓時兩眼發黑,知道自己被脂油蒙了心,貿然求親一事已經惹惱了秦梁,連求情都不敢,只有寄希望于兒子自己打退堂鼓。這次是賠了兒子又折兵,回家之後老娘和妻子可不會饒過自己。轉頭看見李銀山滿臉同情,他沒好氣︰「看什麼,還不叫人趕回去報信。」
秦梁轉身看見一個黑臉小子靠在帳篷上打瞌睡,似乎還流著哈喇子,恨鐵不成鋼地一腳將他踹飛︰「還不滾?」
那小子翻個滾爬起來低眉順眼垂手而立,秦梁看也不看他,抱著女兒進了帳篷。
動靜這麼大,妙妙早醒了,嘟著嘴不高興︰「爹爹,你又欺負九師兄。」
小動作被女兒發現,秦梁有些狼狽︰「我那是叫他回去,站著睡覺像什麼話,給恩索看見,還以為我虐待他了。」
妙妙剛剛睡著就被何渭南搖醒求她去為夏為先說情。她跟著大人趕了幾天的路,雖然都是幾個師兄輪流背著,但是畢竟年紀太小,風餐露宿,早就累得一塌糊涂。九師兄才十歲,有時候還要背她,將心比心,肯定比自己還要疲憊。妙妙對老爹的解釋不以為然︰「阿爹素日不是說,行軍的時候站著睡走著睡都是本事,今日怎麼挑剔起師哥來?」
秦梁哼哼幾聲,對女兒的偏袒不滿。妙妙自小孤單,幾個徒弟都是二十啷當歲的小伙子,自從那個臭小子來了以後,她得了玩伴,樂顛顛地跟前跟後,看得老爹越發不值錢了。
趙合年雖然得了賠償,但是還有貨要送到印度去,只有走到附近的村子去雇放短腳的犛牛隊,一站一站接力將貨物送到察木多再去想法子買騾馬。
趙霽雲看著父親依依不舍的離去,滿心不是滋味。何渭南又在那里冷嘲熱諷,學著嬰兒走路搖搖擺擺女乃聲女乃氣的模樣︰「嗯啊,嗯啊,爹爹等等我。」周圍的兵卒附和著笑起來。
趙霽雲眉頭都豎起來,青筋蹦了兩下,又奇跡般的消失掉。這兩天何渭南得了秦梁的吩咐,可著勁想擠兌走趙家大少,沒想到這位公子哥兒居然能硬忍下來。他不知道,趙家的家訓是「百忍成鋼」。自古商人地位低下,趙家先祖橫跨西藏高原將生意做到緬甸印度,沒有這股忍勁哪能成功。
一路上,趙霽雲發現只要巴結好那位秦大小姐,自己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何渭南下死力折磨他,他能扛則扛,受不了的時候,就往妙妙那里鑽。他還是個稚氣少年,能說會道,加上長相俊秀,沒多久就把這個跋扈的小丫頭片子拿下。秦梁發現寶貝女兒看見趙霽雲就眉開眼笑,這些天趙大少的表現也落在他眼里,見他是個誠心從軍能吃苦的,畢竟鄉里鄉親,日後自己總要回鄉,不好做的太過,萬事留一線,日後好想見,他示意何渭南罷手,讓趙霽雲正式成了自己的親兵。
趙霽雲雖然成了秦梁的親兵,但是主要職能是照顧秦大小姐還有那位黑炭般的藏人小子阿布,據說是秦梁的九徒弟。不過他從來沒有看見秦梁教導過他,反而是何渭南時常點撥。學得也不是弓馬陣法,僅僅是小兵學的普通的刀術和箭術,連著名的秦氏連珠箭都不會。他有心打听,何渭南的眯縫眼一張,亮出白多黑少的眼珠子︰「跟你沒關系的事情少打听,知道的越少命越長。」這些天他倆也混熟了,何渭南是個大咧咧的性子,說話漸漸毫無顧忌,突然翻臉正色警告,趙霽雲只好吶吶應下,心里對阿布越發好奇。他听父親說過西藏各地的服飾,阿布雖然換了漢人的短打裝束,但是右耳上掛著珊瑚耳環,左耳掛著金的長耳墜,分明就是後藏一帶貴族的打扮。
沒兩天他就從妙妙嘴里套出話來。阿布原名叫次仁羅布,簡稱次布,兩年前恩索送來給秦梁的,連恩索都對他恭敬有加,但是所有人對他的來歷諱莫如深,妙妙自然也不知道。她那時候才兩歲多,學說話舌頭不利索,「次」字發成「嗯」,吞在嘴里,听起來就是「恩布」,後來「阿布」就叫開了。恩索這次拐道跟來與其說是送秦梁,不如說是送阿布。
妙妙越講越得意,挺起小胸脯,扎著紅頭繩的兩根沖天辮一點一點,水汪汪的杏仁眼里滿是淘氣︰「阿爹偏心,等我學會了連珠箭教給阿布,他就是我的徒弟了。」
阿布雖然才十歲,已經跟趙霽雲差不多高,皮膚黝黑,襯得牙齒白的晃眼。他性子冷淡,細長的丹鳳眼經常有氣無力的耷拉著,只有跟妙妙玩的時候才滿臉喜悅。
秦梁帶著隨從與恩索等人在康定分別,越過瀘定橋入川,隨後坐船沿長江南下進京。
妙妙生在西藏高原上,只見過擺渡的牛皮 子還有小木船,哪里見過長江上那些巨大的船只,一路上興致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