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雲天 第一卷 第三章 散漫的馬幫

作者 ︰ 海緹

一股帶著花草香的乳白霧氣穿過籬笆的縫隙里,漸漸地充盈著整個竹樓。李翰文被陣陣有節奏的碓聲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頭頂上昨晚還能從縫隙里看見星星的屋頂已經被露水浸的濕潤而合攏了。擺夷人的竹樓屋頂多用草排編扎,茅草扎成薄薄的草排,楮天收縮透風,遇水則伸展合攏。

他深吸一口沁涼的空氣,走出竹樓伸出一只腳準備下樓,卻突然發現四處一片白茫茫空落落地無處下腳,嚇得硬生生把那只伸出的腳收回來,他上身已經探出去,用力過猛,兩下一錯勁,就從樓梯上滾下去,隨後听見「哎」一聲,揚起一個姑娘清脆的笑聲,眼前淺綠色的筒裙一晃退後幾步。

李翰文顧不得全身痛,準備爬起來道歉,不料大霧讓地上變得濕漉漉的,他手一滑,又趴下去,頭準準的磕在那姑娘的裙邊。姑娘前仰後合笑不可抑,一個沙啞的聲音跟著笑起來,透著揶揄︰「這麼快就拜倒在玉蠟的翡翠裙下?」玉蠟是他們的房東的小女兒。

反正身上都沾了泥,他索性滾開兩步,小心翼翼地站起來,面紅耳赤。

妙妙站在他面前笑得眼如月牙。她身材細瘦高挑,直到李翰文的眉骨處。常年在外奔波,她的膚色比正常的女子要黑一些,卻比藏人淺很多,蜜色的臉上非常光滑,沒有半點瑕疵,唇如桔瓣,顆顆白牙泛著珍珠似的光。看得他心里一動,這位大小姐笑起來神采飛揚,真真好看的緊。手控制不住就想模上她的臉,那里的觸感肯定很好。

眼前突然一花,佳人無影無蹤,他被人抓著衣領拎起來。

李翰文被高大的阿布拎著像小雞一樣拼命掙扎,手腳無處使力,妙妙跟玉蠟兩人又笑起來。看見李翰文臉紅的要滴出血來,又有些不忍心,阿布一路上盡欺負他。連忙阻止師兄︰「阿布,放他下來,哎喲,你快放他下來。」

阿布轉個身將他放的遠遠地,低聲警告︰「離妙妙遠點。」

李翰文也低聲哼哼︰「憑什麼呀?妙妙現在算是男人,她還不是你老婆呢。」他是獨子,自幼千般寵愛,長得像姑娘不代表性子綿軟。阿布一開始就對他有敵意,這次來景洪,一上路這家伙就處處為難。因為父親李銀山的關系,妙妙很護著他。于是他經常膩著妙妙飛眼刀子挑釁阿布,搞得阿布有時候抓狂。

兩個男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覺得周圍太安靜了些,轉頭一看,正主和玉蠟早就消失在濃霧之中,阿布一跺腳,連忙追出去。

李翰文也不緊不慢地跟著。

此刻整個擺夷寨子像是一片星海托浮在清晨的朦朧雲霧中,虛實有無間莫辯天地,讓人一下子模不清自己置身何域。他仔細一看,原來是遍地的燭光。

早起的擺夷人已經在地上堆起了無數小沙塔,每座沙塔四周點著蠟燭,燦然一片橙色的星海。

燃燈點燭,是禮佛功課之一。信仰小乘佛教,應該說是上座部佛教的擺夷人,堆沙塔、燃燈,原與佛舍利放光雨花的神變故事相關。如星的燈海,是佛性遍在的象征。而堆沙塔的用意是祈求吉利,祈求來世幸福。

李翰文學著他們堆起沙塔,點起蠟燭,也不管是否在做無用功,心里默默的祈求逝去的父母保佑自己一路平安到達帕里。

妙妙說要過了端午才能走西藏,言下之意是同意了。年還沒過完,他們全家都要去景洪訪友,那里是擺夷土司的地盤。妙妙接了個順路的活,何渭南和珍珠帶著女兒珊瑚先去了大理等他們。李翰文不想留在沙溪等待,加上他也想看看父親這二十年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死皮賴臉(阿布的說法)硬跟著上路。

馬幫的散漫令人發指,效率之低下讓李翰文大開眼界。

之前走拉薩的騾馬大部分留在雙善村老吉慶的馬店里修養,馬腳子們都回了家。這次只有妙妙和阿布帶著八匹騾馬先是去彌沙鹽井馱了鹽,七彎八繞去了瀾滄江邊上的一個村寨。說是順路,其實只是大致方向相同而已。他雖然曾橫穿半個中原來到麗江,但是如此難走的路還沒有走過。

那深藏在大山里的路,真是靠一步步丈量出來的。馬幫道大都是曲曲折折掛在半山壁上,時而下到深溝河谷,時而上到雲霧深處。有時候只听見幾聲 哨或者一陣山歌遠遠飄來,他們就連忙回應,把騾馬攏在一邊,銅鈴木鐸響處,一支馬幫就從雲霧中鑽出來,互相打個招呼各奔前塵。

有時候走在懸崖峭壁上,一眼望不見崖底,只听見水流咆哮如雷,一股陰陰的風將衣衫吹得鼓鼓的,讓他覺得頭重腳輕,似乎要飛下懸崖,心驚膽顫恨不能將自己變成藤蔓,全身上下長出千百個鉤爪來牢牢的吸附在山壁上。

妙妙和阿布不急,走一下西一下似乎在亂走,不過每次的目的地都有朋友。兩人像是游山玩水,加上帶著李翰文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沒有村寨的地方,他們常常是走半天就扎營休息,將鹽馱子卸下後放騾馬自由吃草,閑暇時或打獵或釣魚。饒是如此,李翰文的腳還是打了水泡。

妙妙只好整理一下貨物和行李,騰出一匹馬給他騎。平路還好,到了爬山的時候,見馬氣喘吁吁,他又覺得于心不忍,還是下馬走路。下坡或者走懸崖的時候更可怕,從馬背上看懸崖,那種險峻更加夸張的猙獰,想想還是腳踏實地才有安全感。

有一次妙妙見河里魚多,釣魚釣得興起,干脆宿營在河谷里。那里氣溫比山上高,燃燒的篝火引來無數生猛蚊蟲。妙妙舒舒服服地躲在阿布的懷里,兩個男人就算蒙上了臉還是被蚊蟲騷擾的整宿沒合眼。那些飛蟲隔著厚厚的毯子都能叮人,一拍就是好幾只,像沙粒一樣的咯手。李翰文總算見識了什麼叫「三只蚊子一盤菜」。

第二天他和阿布的手臉被叮了幾個大包,又腫又癢,妙妙只好去采馬齒莧的睫擠出汁涂上去,涼涼的可以止癢。那之後阿布說什麼也不肯在地處宿營。他是藏人,炎熱的氣候讓他很不舒服,妙妙只好加快了路程。

阿布防李翰文跟防賊一樣,不過他再傻也看出來了,只要是個人形動物靠近妙妙,他都會像豎起毛的公貓一樣全身戒備。反而是妙妙言語親切,笑容可掬,到哪都能遇上友朋故交,一路上談笑風生。他們像是太極圖一樣黑白互補,相生相克,似乎天生就該在一起,每次見這兩人旁若無人你儂我儂的時候,他心里就直冒酸氣。

這天又是在一個背風的崖洞里宿營,洞口的石塊被煙火燻的發黑,大概路過的馬幫都選擇在這里歇腳。阿布陰險的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我們去打一只兔子回來,看著騾子,要是有野獸就用你的刀。」

刀掛在他的腰間像模像樣,但是從未用過。李翰文不吱聲,他不想被阿布看遍,盡管在妙妙眼里,他是很需要保護的那個。

他撿來樹枝,艱難的學著阿布在壘好的三塊大石頭上生起了火準備煮開水,可是直到水燒開很久,他們還沒回來。他漫無目的的瞎想,似乎妙妙很怕火,每次起火時她都是站的遠遠的。

眼見天黑下來,他有些擔心,昨天經過一個寨子買了些餅子,他胡亂就著涼下來的開水吃了一些。外面騾馬正在悠閑的甩著尾巴吃草。崖洞在一個山坡上,他往下走幾步,突然听見坡底下傳來氣惱的低叫︰「不要。」隨後是阿布低沉的笑聲,他的聲音醇厚,合著如絲的夜風讓人有種微醺的感覺。他怔住了。

妙妙聲音暗啞,並不好听,平日里听習慣了不覺得。但是這拖著尾音的沙啞嬌嗔此刻听來竟帶著一股讓男人血脈噴張的誘惑,他強忍住窺視的沖動,覺得渾身的血急速地往臉上涌,有些站立不穩。

李翰文也不知道自己對妙妙是怎樣的感覺,但是自打從五叔那里听到妙妙的遭遇,他就對這位秦大小姐上了心,可是似乎一切又跟五叔說的不一樣。那位落難千金看起來過的很愜意,並不需要自己的救援,她除了文采比不過自己,處處都比自己強,這趟出門幾次遇險都是妙妙化解,她身邊還有一個神秘莫測的師兄將她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寶。

他忽然明白了阿布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原因,心里憤憤,合著他們早就想一路發展奸*情。妙妙說要收手不走馬幫了,沿途看她受歡迎的程度,想娶妙妙的大有人在,難怪阿布心急火燎。

身後突然傳來騾馬的嘶叫,他急忙回身一看,一群像是狼的一樣的動物悄沒聲息的出現附近將他們包圍了,暮色中無數綠瑩瑩的眼楮正死死的盯著他們。

他嚇得全身的毛孔都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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