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瀚文的心安得太早,實際上他們過了雪壩就開始一直遭遇小股土匪騷擾。
那些土匪深諳「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游擊戰術,撩撥的一干兵痞窩火之極又無可奈何。他們這時候正行進在長草壩子上,這里盛夏七月居然還有雨夾雪,凍得漢族士兵們直打哆嗦。草壩上到處都是沼澤泥潭,他們不熟悉地形根本不敢追。行程嚴重的遲緩下來。
跟土匪交火的時候,他們才發現連日雨雪,泡壞了很多火藥。好容易走出雨區,重見藍天陽光,夏為先叫人將受潮的火藥清理出來。也隨便晾曬一下各種火器,一窩蜂和神機箭什麼的,有些東西妙妙幼時見過,有些是近年新出的,已經在東南沿海使用過,打倭寇極好用。
阿布對軍隊中配備的鳥銃隊很感興趣,相對于一般的士兵,卓湛這些侍衛的鳥銃更是漂亮,手工打造的非常精細,瓖珠嵌寶,簡直可以當做藝術品。但是火器毛病不少,裝填費時,發射速度慢,射擊不準確,加上妙妙怕火,所以不喜歡學它。不過火銃的殺傷效果比弓箭來的大,而且聲音很響,威懾感更強,現在連土匪都開始裝備這種槍。
妙妙將卓湛的火銃翻來覆去的看,有些鄙夷︰「這個玩意只要一兩個月就可以造好一支,又貴又不好用,發射超慢,還沒等發彈我就死了。知道我的弓做了多久?」
卓湛拉開妙妙的舊弓,整張弓被摩挲的呈亮,看得出常用而且保養得很好︰「秦老將軍的?」西域的游牧民族都是短弓,長弓大都是夷人所用,據說秦老將軍有苗人血統。
「不是。」妙妙搖頭,「我爹力大,馬上用的是六石弓(一石大約94斤拉力),他的弓我拉不開,現在給阿布用。我的這個弓小些,做了三年。」她游蕩的區域多是山林,弓箭輕巧容易攜帶,而且常常在雨雪中跋涉,使用火藥就很不方便。還有一點就是鳥銃的射程跟阿布的箭差不多,怎麼看都沒有優勢的地方。
「六石弓,我也能。」卓湛天生神力,說著得意地笑起來︰「平地上可以十石。」他指指阿布︰「火器沒有優勢?你男人可不這麼想。」
阿布已經裝填好干燥的火藥鉛子準備試射,朝著卓湛露出一個挑釁笑容︰「比比?」妙妙看他的咧開白牙,神氣活現,姿態傲慢,頓時笑得前仰後合。
卓湛一向受不得激,惱怒地漲紅了臉,慢慢站起來仰著頭︰「比就比,賭注是什麼?」
阿布想想,從懷里掏出一塊拇指大小的祖母綠,青翠欲滴。這是他上次去加爾各答淘換來的,妙妙皮膚黑,不喜歡綠色的東西。
漢人並不像藏人一樣喜歡把家當帶身上。沿途的宗本土司們倒是送了卓湛一些珠寶禮物,不過里面並沒有價值與那塊祖母綠比肩的東西。他比阿布矮半個頭,覺得氣勢上輸了,賭注絕不能輸。正準備找康親王身邊的內侍浮生索要一些,才發現親王筒子與他的手下們都不見了。
「那里。」李瀚文戲謔地一指長草深處,搖頭晃腦︰「天下諸王,康帥最闊,連拉場野矢都得派百來名小隊護衛。」康親王是這支軍隊理論上的領導人,被眾人私下戲稱為「康帥」。大概怕康親王如廁的時候遇上土匪刺客,他們很謹慎的派出小隊偵察地形,最後由一百多名士兵和大內侍衛將如廁寶地團團圍住以策安全。
眾人醒悟過來,頓時笑聲震天,驚飛起一片藏在草叢里的野鳥。
妙妙笑得冷不防岔了氣,滾到阿布腳邊。阿布被她嚇了一跳,連忙將手中的鳥銃放的遠遠的,蹲下來抱她。妙妙趴在他身上又笑又咳又發抖,渾身軟的像面條。卓湛的臉再一次紅了,他懷疑自己再跟著妙妙這幫人混下去,遲早會得腦溢血。
李瀚文最早對親王大人和卓湛等一干達官貴人的子弟們深為敬仰,畢竟是自幼深受「皇權天授」的荼毒,對皇家和官場那叫一個畢恭畢敬。後來麼,這位王爺一步步走下神壇,揭去面紗。李瀚文筒子遺憾的發現原來王爺也是人,這位爺雖然美的像瓷人,每日也要吃飯睡覺打嗝放屁,病的死去活來的時候一樣是要灌下大碗的湯藥。那些二世祖們除了被嚴令不準草菅人命,以免激化民族矛盾外,還真什麼都干得出。漸漸地,他私底下也敢調侃兩句。不過在親王大人的氣場威壓下,畢竟等級差別太大,他不自覺的使用一貫文縐縐的語氣,所以有時候講出來的話半文不白,非常可樂。
遠處夏為先和何渭南、趙霽雲一臉凝重的看著他們。
「火藥怎麼會濕了這麼多?」將近一半。夏為先憂心忡忡,「上次過來的時候都沒有事。」
何渭南仔細檢查過︰「牛皮袋子都開始松了,也許是長途顛簸,也許……」他們意味深長的互看一眼。那些土匪每次都是騷擾一下就走,似乎有意在拖延他們。
「休整一下,全速前進。」這個變幻莫測的草壩子可別成為自己的葬身之地,夏為先的預感不好。
「是否請秦梧將軍離開察木多帶兵到碩板多會合?」趙霽雲建議。
夏為先搖頭︰「斥候肯定走不出去。」既然對方已有準備,他們不熟悉這里,還是不要白費氣力了。趙霽雲領命而去。
何渭南遲疑一下︰「我跟妙妙去探路吧。」妙妙熟悉地形。
夏為先心下不決。雖然妙妙怎麼看都是一個活潑少年,但是他總想起當年那個驕縱自大的小丫頭。兩相對比,巨大的反差讓他心中內疚,要把小師妹當做斥候派出去做那麼危險的事,他心里不情願。
「老七,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我心里有多難過。」夏為先狠狠地戳戳心窩,「要不是師父當年拒絕封侯,她現在就應該是金尊玉貴的侯爺家的大小姐,出個門都是奴僕成群,前呼後擁,現在卻對我說‘麻煩讓讓’。當時不覺得,後來越想越傷心,師父只有這一個女兒。你說,咳,我也有一兒一女,隼子和阿英要是將來跟妙妙一樣對人卑躬屈膝,光用想的我心里都受不了。要是妙妙再出事,咱們以後哪有臉面去地下見師父師娘。」他們實際上都是秦梁的原配撿回來撫養的。
何渭南想起當年找到妙妙的時候︰「我找到他們的時候跟你一樣驚呆了。那時候他們兩個剛剛進馬幫不久,在馬幫里干的是最辛苦的活。我正好看見她在給騾子上馱,那麼小的一個人能扛起百來斤的鹽包。兩人都是一身髒兮兮的破爛皮襖,不會比街頭的乞丐好多少。還好那馬幫的馬鍋頭多吉心地好,很喜歡妙妙和老九,什麼都肯教他們,每頓飯都管飽。阿布畢竟是個男的,哪里會心疼人。天氣冷,兩人的手都裂了一道道口子,也不懂得上藥。這兩傻孩子。」何渭南說著說著就難受。「跟你一樣,想不得,一想就難過。」他狠狠地醒一把鼻涕,「後來我氣不過,帶著老九和他們馬幫里的幾個人到鶴慶趙家,硬把妙妙的嫁妝要回來。他們在那個多吉的馬幫里呆了四年,多吉年紀大了,妙妙就用自己的嫁妝買下了多吉家的馬幫。」
兩人默默無言地看著前方笑鬧成一團的年輕人。
「我記得妙妙小時候喜歡擺弄鞭炮煙花什麼的,比阿布淘氣的多,小小的人就敢點鞭炮。要不要我送她一支鳥銃?」夏為先見阿布在擺弄鳥銃,也模了模自己手中的。他這一千人里有一支三百人的鳥銃隊,但是弓箭長毛大刀之類的兵器一樣要帶,披掛滿身。
何渭南搖頭︰「現在不行,只要靠近明火,妙妙就會不由自由地瑟縮起來。阿布會打鳥銃,但是從來不願意在妙妙面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