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雖然縱橫這條線上好多年,見過的土司宗本活佛無數,但是從來沒有到過地牢這種陰深可怕的地方。
她與地牢守衛舉著火把小心翼翼地走下來,這里的腥臭味令人聞之欲嘔。那位倒霉的俘虜蜷縮在一堆黑乎乎的爛草堆里,看見亮光他艱難地抬起頭來,一堆老鼠和奇怪的蟲子在火光下四散而逃。
見他渾身血污,袍子破爛不堪,露出的傷口嚴重潰爛,蒼蠅蟲子爬的滿身都是。妙妙倒吸一口冷氣。
那人好容易適應了亮光,看清楚妙妙的臉,眼里露出一絲驚喜,結結巴巴的叫了一聲︰「妙妙。」
妙妙也看清了他的臉,吃了一驚︰「小措吉!」
既然是認識的,那就好辦,夏為先很大方的將人放出來治傷。之前他們听不懂這位小措吉說的話,只好找上妙妙。
「你怎麼跑到這里來裝‘夾壩’?」妙妙奇怪。(夾壩,即劫盜,西域稱為‘瑪哈沁’的)
「妙妙,他們說漢人侵犯了神山,要把他們趕出去。」小措吉強忍著刮肉的劇痛,斷斷續續地告訴妙妙。
「誰說的?」
「佛爺(喇嘛)。」小措吉家在幾座山外的草甸上,是另外一個宗的轄區,那里有一座很小的喇嘛寺。
「你也學會騙人了?」想起夏為先說宗本和他們帶的通譯听不懂小措吉的話,妙妙好笑。
「他們是壞人,那洛登佛爺說壞人可以騙的,菩薩不會怪罪。」小措吉只有十六七歲,是個老實的好孩子。
她轉頭去找夏為先︰「不是土匪,是附近的牧民。你們在附近狩獵還是上山砍柴了?」
夏為先也皺眉︰「我又不是沒在西藏呆過。」西藏到處是神山,神山不可侵犯,包括一草一木和飛禽走獸。他哪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最後查到卓湛等京城來的侍衛頭上。
果然,剛到的那天天氣晴好,看見滿山野物活蹦亂跳,傻乎乎的不懂避人。侍衛統領大人手癢,帶著那幫紈褲上山打獵,跑到人家神山上去了,還與一個喇嘛起了口角。
親王大人身體不好,脾氣不好,找人家麻煩他樂意,賠禮道歉的事他從來沒做過。沿途的大喇嘛寺他肯去應酬就不錯了。卓湛是他門下走貓,跟他一個德性。加上還記恨妙妙削了他的頭發,現在梳起發髻來總覺得有一撮毛刺刺的,任憑妙妙講干了口水,他還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欠揍模樣。
最後夏為先出面,捧著哈達和一份重禮去了那座喇嘛寺會見寺里的堪布,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再往西走兩站就是五百里長草壩子,荒無人煙,軍隊要在這里備齊給養,還要等候宗本征集前來服差役的烏拉(指舊時西藏地區,農奴為官府或農奴主所服的勞役。亦指這種服役者)。所以他們一時間閑適下來,無事可做。嘎魯叫來一個女奴唱歌娛樂,雖然一干京城來的紈褲都听不懂,但是這批人原本整日干的就是飛鷹走狗、蹴鞠賭博、看戲听曲這類事,語言不通,不妨礙他們欣賞唱腔。
然而那位女奴大概第一次遇見漢人親王這種高規格的人物,誠惶誠恐中唱錯了一個音。別人還沒听出來,那位听熟了的宗本老爺翻了臉,覺得女奴丟了自己的面子,一揮手就要把人拉下去割舌頭。
卓湛听通譯一說,急了︰「爺還沒听過癮。」手一擺,兩個侍衛如狼似虎的將人拉回來。
嘎魯賠著笑臉︰「她怠慢了各位大人,我正要教訓他。」
卓湛大咧咧的︰「人身上的零碎你門前就掛著不少,不差這一樣。我覺得挺好,告訴她,她愛怎麼唱就怎麼唱,小爺愛听。」
嘎魯示意她重新開始唱,那姑娘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抖的像風中落葉,再也發不出聲。
場面一時冷下來,嘎魯臉色紫漲。
卓湛突然干笑一聲︰「這個姑娘有意思。」青熙懶懶地抬起眼皮掃了一眼。
嘎魯之前獻給青熙和卓湛的女奴都被他們退回去,本有些掃興,見他如此一說,心中大喜。叫人將她帶下去梳洗,這邊又換了歌手。
當晚那姑娘就被打扮一新送到卓湛床上。
自從遇上了夏為先,妙妙的待遇就驟然提高。這次在擦瓦岡,妙妙住當地宗本噶魯的莊園里,阿布就跟著馬幫住在城外的大營,加上青熙將妙妙當做活地圖使用,兩人被隔離徹底。
妙妙正琢磨著偷溜出莊園去看看阿布耳鬢廝磨一番還是睡覺,門被人踹開,卓湛拉著那姑娘往妙妙懷里一塞︰「妙妙,幫個忙。」
「睡姑娘我可不在行。」妙妙大叫。
卓湛羞憤交加,已經被高原太陽曬紅的臉窘迫的要滴出血來︰「秦大姑娘,你還是個女人麼?」
妙妙不認識這個女奴,可姑娘認識她,繞開卓湛撲上去抱著她的大腿翻來覆去的叫︰「小措吉,小措吉。」
卓湛听不懂她說什麼,見妙妙無動于衷的樣子(其實是呆住了),連忙扔下一句撒腿就跑︰「你削我的頭發的事我就不計較了。」
妙妙將那個女奴拉起來︰「你是誰?」
「我是他的情人。」卓瑪怯生生的說,一臉害怕。
妙妙路過那里都要在小措吉家住上幾天為馬幫補充給養,所以跟他們家很熟。听完愣了一下︰「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卓瑪絞著手垂下頭,連辮梢都透出一股沮喪︰「我經常跟著老爺出門,就,就認識了,他都是借著來這里賣皮子偷偷來找我。」
朗生的婚姻不能自主,不能和自己領主管轄之外的農奴通婚,因為這樣容易引起領主間的農奴所有權的糾紛。還有一個等級問題,小措吉不是朗生,他是差巴。
這次服差役的烏拉人數不足,最後征集到附近的幾個宗。小措吉還沒養好傷,就被他們的宗本征調趕著犛牛來了。妙妙最後還是求了卓湛,這家伙脾氣雖然暴躁,但是心地不壞,將卓瑪討了來,干脆就送給了小措吉。
兩人感激不盡,卓湛第一次做媒人很是成功,一時間得意洋洋。
隨後的行程里天氣不佳,他們大都是在雨中翻山越嶺,眾人叫苦不迭。這里的地形復雜多樣,道路窄小,都是穿插在雪山峻嶺,大大小小的河流如蛛網密布,不適合軍隊大規模行動。再大的馬幫也不會超過一百只騾馬,因為騾馬太多了不好管理,會導致交通堵塞。
夏為先和秦梧知道歸知道,但是畢竟對方是親王,帶個小幾百人的軍隊迎接實在不好看,萬一出了事更是麻煩,最後他帶來了一千人馬,加上前來服差役的烏拉和犛牛,擁擠的道路,惡劣的天氣導致速度越來越慢。
只有李瀚文覺得很高興,這種速度他跟的上,覺得沒有壓力,就當作游山玩水了。
他們過了崩達到達雪壩,以西就是五百里草壩。雪壩盛夏猶如隆冬,氣候寒冷,荒無人煙,只有山拗里隱隱約約有幾座牧民的黑帳篷,牛羊成千上萬,散落在曠野之中。
這回來了真正的「夾壩」(夾壩,即劫盜,西域稱為‘瑪哈沁’的),他們趁著宿營的混亂模走了好幾匹騾馬和貨物。
李瀚文見妙妙和阿布無動于衷的搭帳篷,壓根不搭理外邊的混亂,奇怪道︰「又是你們認識的?」
妙妙點頭。
阿布突然解釋︰「他們只偷漢人。」
「就是我們路過也要給點‘供奉’。」「買路錢」這種事妙妙顯然已經習以為常。
「怎麼跟拜廟一樣?」
「還真說對了,他們收入的一半要分給附近的喇嘛寺。」
真的假的,佛爺也分贓?李瀚文下巴掉下來。
阿布見不得他總是大驚小怪的模樣,收拾好帳篷往下一躺︰「有什麼好奇怪的,這種事到處都是,他們有些厲害的連軍隊的糧草和晌銀都敢劫。德秀上次就是穿漢裝才踫上的夾壩,要是小股漢人經過,只怕連命也沒了。」
「後面的山谷里都是白骨。」妙妙跟他一唱一和。「康區是這樣。別怕,到了前藏就好了。」
是啊,上千人的軍隊在這一帶已經是很龐大的了,李瀚文定下心來,就是中原也听說過人肉包子店,更何況蠻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