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先打發人快馬送信給德秀,希望他能趕到巴塘。她害怕信件落入敵手,只有拿出自己的一把飛鏢做信物。
沿途斷斷續續可以看見被野獸啃咬的殘缺不全的尸首,有藏人也有漢人,妙妙和洞賽等人不敢在路上耽擱,又不敢進入宗里西藏官方的驛站換馬,她只有找走馬幫的時相熟的人家。經過察瓦崗附近草原的時候她找到了正在放牧的小措吉。
小措吉認出了她,連忙沖過來攔住︰「妙妙姐,夏大人他們殺了宗本嘎魯老爺,你不能進察瓦崗,嘎魯老爺家的寡婦剛回來,像只發狂的山豬叫著要報仇。」
嘎魯的老婆是夠胖的,妙妙听著笑起來︰「你們這些烏拉都散了?」
「是,卓大人還好嗎?後來我沒看見他。」
妙妙壓低聲音︰「放心,他很好,只是誰也不能說。」
小措吉松口氣︰「我誰也沒敢說,只告訴了卓瑪。听說卓大人失蹤了,卓瑪一直罵我來著。」小措吉講了那幾天的遭遇。「你走的那天半夜,我們就被伏擊了,烏拉里面有人也開始鬧起來。夏大人早有準備,他們沒討著便宜。但是他們就像追著兔子的狼群一樣咬著不放,一路上死了好多人,夏大人就叫我們各自逃命去。」小措吉從來沒有見過大規模的戰斗,血肉橫飛的慘象讓他心有余悸。
他的口齒不是很清楚,講的嗦嗦顛三倒四,妙妙好容易才听明白了。藏兵人多勢眾,夏為先和趙霽雲等人早就疲憊不堪,戰斗力大打折扣,只好一直往東邊打邊撤,經過察瓦崗休整的時候發現那個宗本老爺跟叛軍勾連,夏為先一刀將他宰了,之後轉往巴塘,希望能會合那里屯墾的軍隊在西行。其實妙妙知道他們往東走是希望能引開追兵好讓康親王等人西行與秦梧的軍隊會合。
她一直疑惑,那天在草壩上往前打探的時候並沒有找到伏兵,難道是從察瓦崗趕上來的?藏人在高原上的縱橫自如,遠比漢人行動敏捷,察瓦崗到草壩快馬也就兩天的路程。她想起那些天在察瓦崗的小措吉等人與後來的土匪騷擾事件,也許這些都是有心人為了拖延軍隊的行程干的,夏為先就是發現了這點才殺了嘎魯。
他們在小措吉家換了馬,妙妙再三警告︰「你小心些,千萬不能說我們經過這里,這些馬趕進深山里養幾天再放出來,別讓那些人看見,否則禍事就到了,他們會說你勾結漢人。」妙妙看了一眼卓瑪。卓瑪是怎樣做了小措吉的妻子,連嘎魯家門口的狗都知道,嘎魯家的寡婦只怕不會放過小措吉夫婦。
妙妙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安全︰「你們逃進深山,去找那個洛登佛爺吧。」
卓瑪停下了打酥油的手,楞在那里,小措吉結結巴巴的說︰「不會,不會有事的。」他們是隔壁一個宗的差巴,再說這些牛羊全是自己的,他們一家走了,牛羊怎辦?
卓瑪卻打斷小措吉的話︰「我們听妙妙姐的話走吧,嘎魯家的女主子是頭會吃人的豺狼,難道那些老爺們會為了一個低賤的差巴討公道?狼怎麼可能憐憫山羊。」她想起往事不禁打起了哆嗦,「我的一個小姐妹被嘎魯看上,就被她用鞭子活活抽死了。」所以她曾經慶幸自己長的普通才能留下一條命來,饒是這樣,上次還差點被割了舌頭。她告訴妙妙︰「你們要小心,現在連路過的馬幫都被他們趕回去了。」
有了小措吉和卓瑪的提醒,妙妙等人再也不敢像先前那樣貿然進入村寨。
翻東達雪山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郎色一臉驚慌的回報,他們在一個山坳里發現了幾百具漢軍和藏兵的尸體。
東達雪山上盛夏猶有風雪,那些尸體已經被埋得只剩下半截,狂風兀自吹著雪花打轉。妙妙看得心驚肉跳,雖然希望不大,她還是叫洞賽等人看看還沒有活著的,她和徐家勝也一個個查看過去。尸體都凍得發青僵硬,看樣子死了好幾天了。
徐家勝突然撲到山壁的一個雪堆上嚎叫起來︰「楊大人,是楊大人。」
妙妙趕上去,徐家勝和郎色已經用手和刀鞘將人扒出來一半,侍衛副統領楊鐸正靠在山壁上,臉色灰青,顯然早已經死了,他的腰以下都沒在雪中,膝蓋上似乎還躺著一個人。她不禁心慌意亂,連楊鐸都死了,那夏為先和趙霽雲呢?徐家勝扒開一點,那橫著的人衣服看上去正是武官的甲冑,她也跟著跪下來,抖著手將松散的雪扒開,那人的衣服和臉一點點的露出來,狐皮帽子下半張臉都是血冰渣子。
「五哥!」妙妙驚呆了,她哆嗦著緩緩地模上他的臉頰,滿是冰渣子的臉凹凸不平,已經是僵冷,一下就把她的手指粘住了。
他們急急忙忙又將所有的尸體都仔細查看了一遍,再沒有發現兩人認識的軍官,看來趙霽雲等人已經月兌險。
刨去浮雪,下面就是積雪結成的冰坨子,楊鐸與夏為先的身下是一大灘的凝固成冰的血,將他們牢牢的凍在冰塊上,兩人已經僵硬得掰不開。風雪越來越大,雪粒子打在身上唰唰作響,轉眼那些尸首又被埋得更深了些。最後他們在這里搭起了帳篷,將他倆圍在里面,才能點起火把。妙妙和徐家勝不想假手他人,親自舉著火把將他們一點點的化開掰直。
郎色知道漢人喜歡囫圇尸首入葬,怕尸體運到山下會滴水腐爛,骨殖不好收拾,他出了個主意,到山下的農家買了兩只牛殺了迅速剝皮,趁著溫熱合著血將兩人緊緊地裹起來後。山腳下瀾滄河谷的氣溫熱風極為干燥,沒兩天,整塊牛皮就收縮的緊緊的,他們在外面又包裹上氈毯打包成了一個馱子放在騾馬背上。
妙妙對郎色的用心非常感激。
趁著裝殮的時候她檢查了一下,楊鐸身上沒有半點傷,那些血全部是夏為先的,夏為先的頭部曾被箭貫穿,看的出那傷處理過,箭矢被折斷,致命傷在肩部,被斜砍了一刀,正正的砍入左胸口,看樣子是失血過多死的。
看著面前兩具尸體,火把的煙霧形成了一條條的陰影在妙妙憂傷的臉上掠過,徐家勝低聲道︰「夏大人這種傷就是救治了也活不成。」更何況這里根本沒法救。
而楊鐸似乎死因不明。徐家勝憂心忡忡︰「楊大人的父親是川陝總督楊琛。」
妙妙看了他一眼︰「一個世家公子怎麼會到這里來?」
「卓大人與楊大人這些大內侍衛哪個不是世家之子,元勛之後,不過家世高低罷了。尋常人沒那資格。」
「你呢?」
徐家勝有些扭捏︰「我的舅舅是當年皇後娘娘的太監總管何德祖,皇後娘娘早逝,皇上登基後,他就跟了王爺,所以才把我弄進來吃皇糧。可惜他死的早……」
何德祖死後,那個陰陽怪氣的浮生小小年紀就當上了康親王府的總管。有人說何德祖是浮生害死的,徐家勝不知道真假,也無無所謂報仇,他雖然個子高大看著有些傻氣實際上卻很謹慎,沒有證據的事情他不會去相信。但是在眾人包括卓湛、楊鐸、浮生眼里,他與浮生不是一路人是板上釘釘的事。他心知胳膊擰不過大腿,反正他們家只剩他一個,活也好死也好,他懶得去捧浮生的臭腳求得活命。偏偏浮生性子別扭,就吃他這一套,對他很疏離卻從沒有找過麻煩,那起子慣于踩低爬高的小人模不清深淺,也不敢亂來,于是這些年他就這樣不咸不淡平平安安的在康親王府混吃等死,直到這次來西藏。
雖說沒法去計較,但是那些流言終究留下了些許陰霾,那天他看見浮生吃癟意外的感覺極爽。浮生作威作福慣了,這些年不要說他們這些侍衛,就是皇帝的心月復,大內總管陳德明也對他友讓三分,誰敢這樣當面訓斥。于是他對第一個吃螃蟹的妙妙熱絡起來,對正在做的事迸發出無限的熱情。這要是以前,他肯定只是抬抬眼皮隨大流不吱聲的,那時他只是個小侍衛,拿主意的人有的是。這次他卻一有時間就開始嗦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將康親王府的幾個要人的身份地位和身後的關系網交待了個遍。這點子熱絡日後救了他的命,反過來他也救了妙妙,最後他成了妙妙這一生忠誠不二的朋友,這一點跌破很多人的眼鏡,包括卓湛,在他看來傻大個是個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家伙。也許人的緣分就是這麼奇怪。
他們沒有時間再去查看其他人的死因。但是以楊鐸和夏為先的身份,他們都不該死在這里,而且那些尸首里一個低級軍官也無。兩人滿心疑竇的悶頭上路,一路上越發小心。這里離巴塘快馬也不過一天的路程。為了安全,徐家勝也換上了寬大的藏袍,鹽井過巴塘一帶氣候和暖,他熱的將衣服褪到腰間,兩個袖子在前面打個結。
妙妙只是幾年前到過巴塘一次,跟現在大不一樣。現在這里郊外到處是田地,阡陌縱橫,麥子已經收割掉了,青菜還是綠油油的,頗有點中原鄉村的味道,但是地里一個人也沒有。
郎色和幾個人往前打探氣喘吁吁的趕回來︰「土司老爺的官寨和衙門都被燒了。」
「那趙大人他們打探到沒有?」據沿途的消息,他們正是往這里退過來的。
「小人不敢多問,街道上都是喇嘛在探頭探腦。」
妙妙和徐家勝對望一眼,妙妙低聲道︰「你跟在我後面。」她雖然不敢完全相信洞賽,但洞賽就是突然發難也不敢殺了她,危險的只是徐家勝。她現在只希望德秀接到她的信後會盡快趕過來。
巴塘土司的官寨與屯墾衙門正處在上下街道兩頭,只看到兩棟黑乎乎的斷壁殘垣矗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