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最後還是忍著氣給康親王浮生辭行。畢竟她要將這些人交給曾經擄劫過他們的人,要給個正面說話,不能就這樣將人丟下不管了。
浮生依然冷嘲熱諷︰「要是出了事你負責?」他知道這句話很幼稚,但就是忍不住。剛才妙妙走後,他被卓湛埋怨了幾句,一口郁氣悶在胸口讓他心煩氣躁。也許是因為這個該死的高原讓他呼吸不順暢,也許因為這些天太過于疲勞,更可能是因為卓湛埋汰他的時候,徐家勝等人眼底流露出的那種鄙夷……這些曾在京城里對他畢恭畢敬的家伙,終于耐不住漫長旅途的折磨露出了真實的想法,就像去年大旱的時候露出的那條干涸丑陋的河床。他在心里冷笑,他也被折磨的沒有往常的淡定,對上妙妙就想吵上一架。
在這個荒寂的高原上,他第一次發現怎麼會有這麼空曠這麼惡劣的地方,常常走幾天不見人煙,連動物都沒有一只,這里除了白雲藍天和不時落下的雨雪狂風,什麼也沒有,比亂葬崗子更加荒涼。一路行來,妙妙的所作所為讓他潛意識里開始相信依賴她,而現在她要把他們全都扔下,就為了那些髒亂的、粗俗的、不值錢的士兵,把他們扔給一群不知所謂的甚至是劫持過他們的蠻子。他轉過頭默默看著青熙,也許這次他們都得死在這。
「要是出了事,那也是你們任性妄為的後果。」妙妙拒絕承擔這種責任。
浮生被堵的說不出話來。
對妙妙來說,她只是來知會一聲,他們同不同意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既然他們不作為,那麼她就做主了。妙妙一向是個很實際,不會亂打誑語的人。她突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笑︰「你不會是認為你比別人值錢吧?」
浮生就是這麼想的,但是被人直接指出,那效果不亞于被一箭命中心髒,他覺得心髒緊縮起來,一陣哆嗦,全身的水分似乎都隨著越升越高的羞惱被瞬間蒸發掉,只剩下一具包著皮的丑陋干尸,看看,那就是他在這些人眼里的真實面目,自私而猙獰惡心。他很清楚,除了自己和青熙,誰也不會認為他的命比別人值錢,包括卓湛。
他在妙妙的杏仁眼里搜尋著,不意外的看見一絲譏嘲。他捏緊了拳頭,緊緊的抓住青熙的手,親王大人在昏迷中發出一聲痛哼。
妙妙見他氣得臉都扭了,才覺得自己說話造次了,雖然這位小公公很欠扁,但是以他的地位,這麼直接的打擊大概也很少遇到吧。她緩和語氣解釋道︰「為了西藏,我的三哥和四哥都死在這里,五哥七哥生死未卜……西藏安寧是我爹極力維護的,他臨去世之前正好川藏邊境兩個土司發生摩擦,他心心念念的惦記著,實際上他已經辭官,看不到邸報,那些事與他無關……我是個女子,做不來男子漢大丈夫做的事,但是能夠幫上一些忙就應該盡力去做。」
浮生為自己剛才竟然覺得這個女人可以依仗感到難堪,她根本是站在了一個更高的層次在嘲弄他。看看,連一個小女子都在憂國憂民,而他一個大男人居然只顧著惦記自己的安危——這也算男人?他可以听見了妙妙心底的嘲笑。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在意起自己身體的殘缺。
將那件差點變成漁網的羊皮襖還給李瀚文,妙妙拿起自己已經扁的不像樣的包裹準備出發。
李瀚文奇道︰「東西怎麼這麼少?」
妙妙很煩惱︰「我嫌重,珠寶和銀元全放在阿布身上,那天走的倉促,忘記向他要了。這些天多虧了包里還有一些糌粑粉,不然只有打獵了。」
「你!你!!!你一分錢沒有就敢跟人家談贖身銀子?」李瀚文瞪大眼楮指著妙妙,手抖得厲害。
妙妙「嘿嘿」嬉笑著一指甲彈開他指著自己鼻子的手︰「安心,安心,我來見你們之前已經模清了他家的情況,他們家人多地少,牛羊也少,多了根本養不活。我是沒錢,架不住認識的人多啊。錫章寺的堪布扎西多吉是我老爹的朋友。當年他在拉薩學佛成了格西,老爹還很高興的請客吃飯。」
「那個德秀怎麼成了崇喜土司的兒子?」李瀚文疑惑。那家伙跟他介紹的時候明明說父親是木坪土司。
「崇喜土司生不出兒子,後來就把德秀過繼過去了,日後他就是土司老爺了。德秀的父親木坪土司跟崇喜土司是遠房親戚,不知道怎麼稱呼。反正土司們相互通婚,算來算去都是一家人。」妙妙說起德秀,有些頭疼,「那家伙不知道搞什麼鬼,在崇喜土司面前裝的跟個大家閨秀似的,說是見不得女人,一看見就會打哆嗦。每次宴會的時候,女眷們見他都要蒙面,隔著一丈遠。所以當他放出風聲說看上我了,崇喜土司才會心急成那樣。也許我長得像個男人吧。」總之,除了阿布,這幾年踫上的都是爛桃花啊!爛桃花!要不就是女人。妙妙怨念。
李瀚文連連搖頭,那個德秀的確怪怪的。難道他喜歡男人,想起第一次見面,德秀就熱絡的緊,李瀚文打個寒噤,不過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為什麼喜歡妙妙,畢竟妙妙不是個大美女。李瀚文仔細端詳了一下妙妙的臉,雖然一開始他誤認為少年,但是知道她的真實性別後他壓根兒不覺得她像個男人。這段日子風吹日曬,妙妙的皮膚有些粗糙發紅,鼻尖上冒出了幾點淡淡的雀斑。他恍惚記起,阿布那里似乎有一種藥膏似的東西,常看見他拿給妙妙抹,看來也被他帶走了。
見他楞忡,妙妙又朝他打個榧子︰「嘿,兄弟,我走了。」
李瀚文見她痞里痞氣的,有些無力。從懷里模索出幾塊銀元塞給妙妙,第N次開始嘮叨︰「妙妙,你是個姑娘家。還有,值錢的都被白巴搜走了,只剩下這些,你先拿著,反正我也用不著。要不問問看能不能還回來?」沒了錢,以後的路怎麼走啊?
妙妙不客氣地收下,苦笑道︰「這話我不好說,估計是不會肯還。」除非有更值得的東西來交換,但是她沒時間再磨下去了。
「算了,能撿一條命都是萬幸了。」李瀚文因為自家從商,不至于歧視商人,視錢為阿堵物,但是他身上文人習氣頗重,沒什麼金錢概念。同樣的,因為那點子酸腐味,他也看不慣太監宦官——那種寄生在腐朽的貴族身上的人形蟲子,但他還是開口勸道︰「妙妙,你一個人上路,阿布不在,脾氣收斂些。不然一個女孩子會吃虧的。就說今天跟浮生公公說的話,你可以不說或者說得委婉些。畢竟他們位高權重,日後阿布還要靠他們的認同才能……」他算明白了,雖然經歷了那麼多尋常大家閨秀難以想象的磨難,這個大小姐的脾氣還是在的,根本就是一只順毛驢,看來這些年阿布將她保護的很好。
妙妙開始懊惱︰「我知道,我知道。他們就是一幫不干人事缺德帶冒煙的家伙,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怎麼就一下子氣得跟他們較真了。咳,算了,他們要是小心眼打擊報復,我就和阿布去印度,我們的外公家靠近哲孟雄(錫金),我就不信那位王爺的手能伸這麼長。」
背井離鄉麼?還有誰比他更知道其中滋味?李瀚文忽然覺得心酸,有些為秦老將軍不值,他為了這個國家出生入死兢兢業業一世,決計想不到他守護了一輩子的家園也許會有一天容不下他的小女兒。
卓湛帶著徐家勝過來︰「妙妙,你把這個傻大個帶上,他身上有王爺的令牌,萬一巴塘那邊真出了事,那塊令牌可以調動川邊的軍隊。」
妙妙意外︰「王爺給的?」那家伙不是昏迷不醒麼?
「剛才醒過來一會兒。」實際上是被浮生捏醒的,秦大小姐今天把那個死太監氣得夠嗆,剛才都打哆嗦了。經常在浮生公公身上吃癟的統領大人心中暗爽。
天色昏暗,大雨傾盆,剛才還蒼翠欲滴的草原瞬間成為澤國。妙妙徐家勝和洞賽等人咬咬牙就冒著雨出發了。
李瀚文欲言又止,一行人轉眼沒入白茫茫的嘈雜雨幕中,他突然體會到了那天阿布把妙妙抱上馬,眼睜睜看著他們遠去的酸楚滋味。
卓湛八卦地推推他︰「你喜歡妙妙啊?」
李瀚文不吱聲彎腰搬東西,卓湛低頭一看,帳篷里已經雨流成河,水深沒過了他的腳面。
卓湛邊將易濕的東西放在高處,邊嘮叨家里的秘辛︰「真別說,要是娶個妙妙那樣的姑娘,我娘做夢都會笑出來。我老爹曾經是秦老將軍的部下,這些年我一直娶不上媳婦,他就念念叨叨說當年要不是發現皇家也看上妙妙,他早就幫我提親去了。我娘是個巾幗英雄,當年常常跟著我爹出征的。家里的幾個姐姐都喜歡在外人面前裝成大家閨秀,扭扭捏捏的,老娘最看不上她們那樣。」
「你娶老婆還是你娘娶老婆?」卓湛的話讓李瀚文不悅。
「咳,你不知道婆媳關系最難處的。我大姐就是跟她的婆婆天天吵架,我家的人手勁都大,一不小心把那個該死的老太太甩出去,骨頭斷了兩根,後來就被休回家了。現在出門還被人戳脊梁骨,說我們卓家沒家教,怎麼不說那個老太太弱不禁風不禁摔啊。」這件事對三個姐姐的影響都很大。
李瀚文窒了一下,想起那天他使出吃女乃的氣力也拉不開妙妙的弓弦,頓時滿臉黑線。他瞥了一眼卓湛︰「她有未婚夫了,眼看就要成親,你有空想她能不能和你娘合得來,還不如幫她在王爺面前說點好話吧。」
卓湛模模鼻子︰「我就這麼一說,真沒那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