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走到帳篷外面,洞賽等人已經發現了這里的動靜。她轉頭同意了曹維雄的拜祭的要求。
當他走進專門存放尸體的帳篷後,看見兩具被氈毯裹著被牛皮繩捆綁的結結實實的尸體就呆住了,方想起這里山路難行,棺木根本沒法抬,只能使用如此簡陋的方式裝殮。他想起了自己的身後事,也不知道自己將埋骨何方,苦笑著怔了一會兒。尸體已經開始散發出異味,讓人無法久待。這里荒山野地沒有香燭紙錢,他只有磕三個響頭以示尊敬。
問明白牛皮包裹尸體是郎色的主意後,他鄭重說道︰「秦姑娘,那個老藏人很有意思,他是從屋後的牆上像壁虎一樣爬上了四樓。我正好躲在經堂里,他一直打著手勢指向街道說‘夏為先,夏為先’,我認出他是今天跟在姑娘身旁的藏人,才跟著來的。此番我心願已了,煩勞秦姑娘替我謝謝他。」
妙妙點頭應允,見他像放下心頭大事一般鎮定自若,從容赴死,不禁肅然起敬︰「夏大人,你再想想。」
曹維雄搖搖頭︰「秦姑娘一介弱質女流尚且為藏地安寧東奔西走,曹某一條賤命若能為國為民爭得三分利,棄之又何妨?再說,此次動亂因我而起,就是回到中原也無生理,還不如留在這里,不論生死,將來妻子父母也不會被我連累。」
「珠各勾結第巴叛亂蓄謀已久,與曹大人有何干系。」妙妙寬慰道。
「秦姑娘,多謝好意。再說曹某未必會死。」曹維雄笑笑拒絕,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家,哪里參的透世情的瞬息萬變與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如果說之前他還存著活命的希望,他們帶來的消息卻讓他沒有了退路。西藏現在一團亂局,夏為先,楊鐸和馬盡忠都死了,這三位一個是自己頂頭上司的兒子,一個是三品朝廷命官,另一個更是自己的同僚兼朋友,他已經沒有了回去的理由。倘若此時逃出去,回到成都等著他的將是身敗名裂,自己作為引起康藏動亂的禍頭之一遺臭萬年不要緊,又怎能忍心連累父母妻兒。
他朝兩人決然笑笑,轉身大步走出去。
妙妙哪里會想到他們帶來的楊鐸等人死亡的消息會讓一個官員堅定了留守的決心。她與徐家勝爬上一塊高處的大石,看見兩匹馬小心翼翼的消失在漆黑的山道盡頭,心里五味雜陳。
「我好像什麼忙也幫不上。」妙妙發現阿布離開後,她的腦子似乎被那混蛋帶走了一部分,剩下的則變成一團漿糊,也許是現在發生的事情關乎國家民族的命運,已經超過了一個趕馬人的處理能力,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一籌莫展過,特別是夏為先的戰死讓她非常悲傷,時隔十年,那一種痛失親人的傷痛與無力感又一次襲擊了她。
徐家勝安慰道︰「盡人事,听天命。」他的性子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所以對一些別人認為很重要的事情他常常要慢很多拍才能反應過來,當然,那時候再激烈的情緒都過去了。這次幸好有他跟在妙妙身邊,雖然不大會出謀劃策,但是他的態度卻能夠讓妙妙迅速冷靜下來。
洞賽在旁欲言又止,妙妙整理了一下思緒對他解釋︰「那人是巴塘的糧官,他今天認出了我就跟來了。」她隱瞞下郎色做的事和丁林寺喇嘛暴動的消息,也許到了下一個市鎮洞賽就會知道,但是她不想在這里告訴他,丁林寺與崇喜土司的關系很好。「既然大家都醒了,那就馬上啟程吧。」
前面的鸚鵡溝峽谷里黑暗陰森的,妙妙素來膽大,但是想起曹維雄的話,心里仍然覺得暗處似乎有些無數魑魅魍魎在鬼祟的窺視著準備突然一擊,她捏緊了腰間的匕首,這段短短的峽谷顯得非常的漫長,直到眼前豁然大亮,天邊露出了魚肚白,她才覺得手心都是冷汗,又濕又滑。
走到章德草原的時候他們終于遇見了匆匆前來迎接的德秀。
德秀一反以前嬉皮笑臉的憊懶模樣,顯得非常嚴肅。妙妙被他這幅從來沒見過的樣子給膈應了一下,覺得眼前這個人如此陌生,也許她從來就不認識真正的德秀。
「妙妙,那個據說是你未婚夫的趙大人到了雅江。」他在中甸的時候認識了趙霽雲。「我听到你來了,安頓好他們就趕過來。」。
見到他,妙妙知道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加上趙霽雲有了下落。她也不急著走了,干脆叫洞賽就地扎營。
德秀在眾人忙碌的時候一直圍著妙妙殷勤的打轉。
洞賽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這就是他們那位有「恐女癥」的土司少爺?
妙妙看了他一眼︰「你說漢話吧,這位是康親王府的徐侍衛徐大人。」
她這句話的意思是徐家勝可以信任,徐家勝覺得那位叫德秀的土司少爺聞言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似乎閃過一絲妒忌,他神經大條,自然沒往心里去。
妙妙開始發問︰「第巴許給你阿爸和孔撒土司他們什麼好處?」
德秀回答的很快︰「我阿爸只是被丁林寺的堪布珠各蒙蔽了,妙妙,你能不能告訴趙大人,巴塘的事件與他無關。」顯然趙霽雲與陳和春已經知道了巴塘發生了暴亂,而且正駐扎在崇喜土司的地盤上找他們麻煩。
妙妙唇邊泛起一絲冷笑︰「德秀,我不是小孩子。」所以你用以前的那套對付不了我。
德秀有些狼狽︰「妙妙,大鵬不濟,麻雀來欺。巴塘的屯墾兵作為一支軍隊,他們是太少了;作為一伙強盜,他們是太多了。」
「所以你們都默許了丁林寺的喇嘛們屠殺了朝廷命官,驅散屯墾軍隊?」妙妙質問。
德秀默認了。
「他們可曾騷擾百姓,可曾強征賦稅,可曾對土司老爺不敬,可曾對佛爺不恭?……如果有這種流言,可有證據?」
德秀汗顏。的確有流言,那些都是丁林寺四處宣揚的一面之詞,未得證實。
「你知道這會導致什麼後果?」徐家勝吃了一驚,他沒想到丁林寺喇嘛的暴亂居然是周邊的土司們允許的,那說明了什麼?說明整個康區的土司們都心懷叵測,這太驚人,拉薩的第巴布爾登叛亂與康區的土司們遙相呼應,那整個西藏會天翻地覆,他這才後知後覺的領會到曹維雄口口聲聲不能回成都的原因和妙妙夜不能寐的焦慮。
德秀鄙夷的從眼角漏了一絲余光過去︰「要不是妙妙認為你是她的朋友,你早已經人頭落地。」
他聞訊後早就派人聯系上了洞賽。康巴人性子桀驁不馴,既然崇喜土司選擇叛亂,他作為養子,半個漢人,雖然不贊同,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有協從的份。對于妙妙身邊的這個漢人武官(洞賽等人並不知道徐家勝的真實身份),他早已殺機畢露。決定徐家勝筒子命運的是妙妙的態度,洞賽的報告是秦大小姐很看重那個漢人大個子,行動都在一起,下手就瞞不過她。德秀思來想去,最終沒有讓洞賽等人對他下手。
由于他無意識中對妙妙的熱絡,徐家勝僥幸撿回一條命。
妙妙緩緩說道︰「想佔有神一樣的高位,就要有鬼一樣的計謀。你阿爸耳朵軟的像團棉花,腦子空的像粒稗谷。德秀,崇喜土司的領地夠大了,放得下你們吃飯的盤子,別把手伸到別人的碗里。」
德秀苦笑︰「我阿爸這一生沒什麼喜好,就想著恢復往日榮光。」在德秀曾曾祖父的時候,崇喜土司的地盤比現在康區最大的德格土司還要大,後來的皇帝刻意將土司們的土地分封出去給他們的子孫,他們又不實行計劃生育,最終導致康藏的土司們越來越多,自然地盤就越來越小。
「那就找一件事讓他把那件唯一的喜好放下。」
德秀忽然來了興致︰「有一件事他很感興趣。」
「什麼?」德秀從所未有的正經神態讓妙妙上了當。
他得意的笑起來︰「妙妙,你嫁給我生個兒子。」
妙妙拿過自己給送信人做信物的飛鏢︰「我覺得你娶個男人更快。德秀,我倆不是一口鍋里的肉,煮不到一塊去。」
德秀心里暗嘆一口氣,他的情話對妙妙而言像是往石頭上潑水,滲不進去。
妙妙狡黠笑笑︰「我們做朋友更長久些。德秀,作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能說服你的阿爸別跟朝廷作對。我想,這里面的好處你會想得到。」康藏亂局中,作為第一個對朝廷示好的土司,皇帝自然不會虧待。
德秀轉著眼珠不吱聲。他想,這些天,趙霽雲那幫人已經擠兌的老頭子哭天搶地,說服老頭子也許比向妙妙求婚容易些,只是自己難免會割地賠款,那個老頭子別的不會,得寸進尺的招數是使得爐火純青。
妙妙見他皺著眉頭苦思,也不打擾,拿出曹維雄的筆記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