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事,更新太慢。還可能斷更,實在不好意思,這麼少的字數就上架燒烤了。)
楊琛勒令巴塘鄭延熹先整兵出發前往鄉城圍住孔撒土司,自己這邊分兵增援,剩下一半人馬繼續北上。鄉城在巴塘的南邊,妙妙走北路,對此毫不知情。
此時漢地暮秋,高原卻已進入冬季,天氣一日寒似一日,大雪紛飛,朔風怒號,滿目皆白。這種寒冷不像中原的冷,那種冷是由外而內,高原上的寒氣卻像是從骨頭里散發出來的。最先受不了的是徐家勝,里面穿著皮襖,外面還披著羊毛織的氆氌楚巴,仍然瑟瑟發抖,每日早起後都要呼呼喝喝打幾番拳腳才能暖和起來。
曾科,麥宿,崗拖一帶,層巒疊嶂。雪浪起伏。在夏日,山月復之中山水漫流,本就潮濕,如今這些潮濕的地方的水汽都凝結成冰覆蓋在路上,到處可以覷見閃閃發光的冰面,寬的地方可達十余丈。谷底溪流也凝結成冰,一踩上去,冰面破碎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山谷。他們只有在馬蹄上裹上枯草,走的小心翼翼。臨走前陳和春一直囑咐的「火速」二字壓根無從談起。
他們是自東向西走,正好橫切南北走向的橫斷山脈,一路上的河流眾多,也是南北走向,上面都沒有橋。所幸大的河流里有牛皮船可渡,小的河流都凍結成冰,小心一些總能過去,不需要如夏日一般淌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沿途海子山,雀兒山這兩座雪山高可插天,冰雪終年不化。此時越往上爬,積雪更深,開始時牽馬走,後來讓馬在前面踩路。爬海子山的天氣晴好,但是登雀兒山的時候就沒有那麼幸運了,爬到半山的時候下起了大雪,雪風眯眼,看不清道路,他們只有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郎色身後。本來就感到空氣稀薄,呼吸困難。要張大嘴巴協助鼻孔,現在強勁的冷風又來咽人,喘氣成了大問題。這時身下的積雪已經深得沒膝,所謂走路就是吃力地把兩條腿從雪中倒替著拔出來,再輪換著插到前面去,每走一步都要費很大氣力,每一步之間,都要停下來呼哧呼哧地喘一陣子。
妙妙只走過一趟,郎色也好幾年沒走這條路了,將近山頂的時候他發現迷路了,他喘著粗氣轉來轉去還是沒有發現標志著山頂埡口的瑪尼堆,連風馬旗的影子都沒看見。
走在最後的徐家勝突然破口大罵起來。格桑和郎色只是略通一些漢語,對漢族男人的粗言穢語不甚明白。妙妙大吃一驚,徐家勝正跟在妙妙後面,她往後一看,只見素日里言語溫和總是帶著一股羞澀憨態的徐家勝突然滿臉戾氣,費力的舞著手,嘴里邊喘氣邊罵。此時風非常大,是迎面吹來的,將他的咒罵聲往後吹去,吹成了斷斷續續的一片。妙妙只能看見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在風的間隙中傳來的幾句話都不堪入耳,句句都在問候山神的母親。
徐家勝個子非常高大,比格桑和阿布還高半個頭。因為實在太高,手長腳長,導致看上去行動似乎有些不協調,還好因為當侍衛,訓練久了,實際上行動還算敏捷,身姿挺拔,不至于駝背。他相貌端正,這是康親王府的侍衛甄選的基準。但是他長著一張圓圓的女圭女圭臉,這麼高的個子加上那張女圭女圭臉,看著又有些不協調。還是因為他的身高海拔,妙妙曾經戲稱他爬雪山,永遠比別人呼吸更困難一點。
諸位知道,在海拔極高氧氣極稀薄的地方,有時候人突然會變得異常暴躁,渴望與人吵上一架,大腦不受控制的大發脾氣。
但是妙妙和郎色格桑等人的解釋當然不會這麼科學,而且藏人爬雪山都是噤聲,就是不能隨便發出聲音,以免激怒山神降下雪崩,更何況是粗言穢語。
郎色見徐家勝神情乖戾,听完妙妙的解釋,嚇得直叫「山神保佑」,直接跪下來向山神祈禱,懇求他寬恕這個不知輕重的漢人。
徐家勝發泄完後,腦子稍微正常了一些,見前面三人神色驚慌。跪在雪地上磕頭如搗蒜,才回過味自己干了什麼。剛剛進藏的時候,他們已經被妙妙這些趕馬人千叮萬囑過,在西藏趕馬人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雪山山神。他自然敬畏神靈,而藏地四處都是神仙妖怪,這個民族是與神怪緊密相連的,他素日里也很小心,連路邊的石塊都不敢隨意亂踢,這回不知道怎麼了。他心中不由得驚慌失措,訕訕的也想跟他們一起跪著請罪,但是此時他因為缺氧已經有些不辨方向,暈乎乎的往旁邊踏出一腳,卻一腳踩在一個松動的雪塊上,整個人一頭栽下去,滑下去好幾丈,腦袋撞進了一個雪窩里,連呼救聲都發不出。
妙妙等人禱告完回頭才發現徐家勝不見了,順著痕跡一下子就找到像鴕鳥一樣插在雪堆里的徐家勝,他們連忙滑下去將他拔出來。幸好剛下過大雪,面上的雪還是疏松的,腦袋除了幾處擦傷淤青外沒有大礙,但是一只腳卻崴了。
徐家勝沒有昏過去,但是臉色鐵青說不出話來。看著不像活人。郎色很是驚恐,連踫都不肯踫他。
天很快的黑下來,原本算好時間一天可以翻過雪山,此時模黑下山是很危險的,更何況徐家勝不能走了。他們商量了一下,既然找不到路,那就沿路返回找個地方宿營。
往下走還好些,格桑扶著徐家勝磕磕絆絆連滾帶爬的往下走,其實不能說是走,根本是在滑。最後他們在一個避風的山崖下找了個地方,搭起一個小帳篷偎依在一起過夜。妙妙用帶著的跌打藥簡單處理了一下徐家勝的腳。簡單的醫術趕馬人都會一些。但是听妙妙說,她看騾馬的病更在行,緩過勁來的徐家勝滿嘴的感激話陡然變了一個音。
雪在半夜的時候停住了。
郎色一夜沒合眼,到了早晨的時候清理出被雪埋了半截的帳篷之後,他不肯走,將妙妙扯到一邊,枯瘦的老臉上滿是惶恐︰「山神的意思是留下他。」
妙妙吃了一驚,用活人祭山這種事情她只是听說過,沒想到還真有,可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傳說了,現在都是用替代物。
郎色見她不說話,演了下口水,驚慌的眼神瞟過正坐著的徐家勝︰「不這樣,我們誰也走不成……」
妙妙卻不讓他說下去︰「我絕不會扔下自己的同伴。」
見郎色聞言有些羞愧又帶著不甘,妙妙皺眉,要是他認定了山神要留下徐家勝做伴這可真麻煩。妙妙雖然敬畏神明,但是這點跟她老爹秦梁一樣,老頭子逢廟必應景燒香,踫見菩薩一樣參拜,卻最喜歡拉薩的關公廟,在他的影響下,一度藏地的關公廟隨著漢人的擴散像雨後的蘑菇一樣建的到處都是。但他也只是敬關公忠義,對關老爺的神跡還是抱著懷疑的態度的,其余的只是入廟隨俗罷了,相信與盲從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此時內訌,郎色要是真的走了,這里四處都是白茫茫一片,他們不熟悉道路,妙妙不能得罪向導,加上郎色不是一個狠心腸的人。她溫言解釋︰「你要是害怕,可以先走。再說了,要是山神真想留下他,昨天就該摔死他。但是很明顯,山神寬宏大量的原諒了他,只是給了他小小的懲罰。」徐家勝的右腳腫的老大,根本不能走了。
郎色意動,見他神色松動。不再像剛才那樣驚慌失措,妙妙松了口氣。畢竟他虔誠的信奉神明,要是他真的執拗起來,自己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和格桑月兌下徐家勝的那件氆氌楚巴鋪在雪地上,讓他躺上去。徐家勝小聲嘀咕抱怨︰「我會凍死。」他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
兩人小聲的笑起來,邊在衣角打結邊揶揄他︰「不把你拖下去,你也會凍死,左右都是死,你自己選。」
徐家勝閉上嘴,擺出一臉殺身成仁的表情。妙妙和格桑悶聲笑得腿軟,笑了一陣開始大口喘氣。在這里不能激動,說笑都不能大聲,否則高原反應有可能會突然給你一下,就是格桑和妙妙這樣常年行走在高原雪山上的人也不能幸免,後果是怎樣誰也不知道,徐家勝其實很幸運。見他實在冷不行,格桑將自己的包袱里的一件氆氌拿出來給徐家勝蓋上。
他們喂完馬,驅趕馬走在前面踩路。
格桑拽著衣服結沿著馬踩出來的道路前進,拖著徐家勝往上爬,妙妙在後防止他滑落,一直旁觀的郎色突然走到前面將另外一個結抓在手中,悶不吭聲的與格桑一起使力。
三人就這樣拖著徐筒子龐大的身軀在雪山上艱難的一步一挪,因為路凹凸不平,徐家勝的身子不斷地按摩丈量著山神的肌膚,昨天的驚魂讓他還有些心有余悸,嘴不停地咕噥道歉。也許是他的嘮叨終于惹煩了山神,走了一段,郎色低低的叫起來,埡口那鮮艷的風馬旗在風中烈烈飄揚,老人高興又欣慰,眼里甚至泛出了一絲淚光︰「山神真的原諒了他。」
就算找到了正確的道路,確信神明保佑這點讓四人信心大增,但是山神明顯沒有完全原諒徐家勝筒子,他的腿還是腫的那麼大,他還是需要別人將他拖下山。四人好容易掙扎下山,一天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