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代本龍蝦
領頭的是個肥胖的代本（團長），騎在馬上沉甸甸的，渾身的肥肉似乎都要滿溢出來。他與曹維雄的那種胖不同，曹維雄很黑很結實，行動很靈活。他的胖似乎是先天的不可避免的，畢竟一個整天埋頭在地里做實驗，喜歡爬山涉水考察的官員要養胖很不容易。而龍蝦的胖完全是暴飲暴食好吃懶做養出來的，那膨大到下垂的肥肉讓人感覺到他的兩條腿實際上沒有多大的作用，只是作為人的象征而已。
這個代本妙妙認識，畢竟藏軍總共只有六個代本。胖子是第三代本龍蝦，此人以胖的出奇和性好漁色聞名。妙妙心下有些竊喜，這家伙的膽小如鼠也是出了名的。據說有一次狩獵，他跟著第巴的小兒噶瑪多吉一起去，噶瑪多吉喜歡捉弄人取樂。見龍蝦肥胖，促狹心起，拿著火繩槍對準他的胖打了兩槍，其實沒瞄準。兩聲槍響，後面黑煙裊裊，龍蝦嚇得摔下馬，頭也不敢回，馬也不要了，連滾帶爬，直接跑回拉薩去了，那圓球滾動的速度堪比火箭，隨從拍馬都趕不上。
由此可見，這家伙跟第巴的感情好不到哪去。
妙妙正在轉著眼珠子，龍蝦卻指向她︰「那個過來。」這里只有妙妙穿的最華麗，眾星拱月的站在那里。
她連忙恭恭敬敬地趨身上前雙手捧著哈達獻上。
龍蝦鼻孔朝下哼了一聲雙手接過。
見到是這個人，妙妙臨時改變了主意，不再冒充德秀。她迅速給自己編了個身份，然後開始訴苦︰「我們是從康定去找沃丹啦，他是我的遠房叔叔，沒想到我和兩個隨從在洛戈梁子被夾壩打劫，身上的東西都被搶了。」格西瓦家的沃丹跟朵巴的首領恩索是連襟。
格西瓦家的？倒是听說沃丹有個佷兒在康定做生意。龍蝦見她一口流利的拉薩話，再看看她身上首飾全無，心里信了幾分。
他把眼楮轉向王伍長等人，妙妙連忙賠笑道︰「是他們路過救了我，還派人護送。他們原來是秦老將軍的舊部。」
龍蝦被肥肉擠成一團的小眼楮狐疑的眨個不停，似乎在想秦老將軍是誰，妙妙只覺得心髒越蹦越快，直蹦到嗓子眼，震的她太陽穴開始一跳一跳鼓脹的難受，她可以听見血液急速通過的發出的雜音。緩慢的長長呼吸了幾下，硬擠出一絲微笑，手拽緊了袖中的飛鏢。
「不是察木多的那些漢人？」龍蝦好一會兒才開口，他的聲音沙啞無力，似乎很疲憊。
「啊，不是的。」妙妙一口否認，「他們的將軍姓趙，原來是秦老將軍的舊部，現在還在巴塘。」
听說察木多那個領頭追他們的姓薛。龍蝦最後一揮手，將妙妙、格桑、郎色與王伍長、徐家勝等人隔開，將馬還給妙妙三人︰「一起走吧，我也要回拉薩。」而王伍長等人則用繩子串成一串成了俘虜，對待兩方的態度截然不同。
他見妙妙一直看著王伍長等人，眼露不忍，不耐煩道︰「我不會殺他們。」妙妙只好閉嘴，只要王伍長等人能保住命就好。
藏軍實行的雖是按擁有耕地面積的多少征兵的制度，但是佔地最多的貴族自己是絕不當兵的，他們可以指派他們的農奴以支差的性質入伍。其他富戶也可以花錢雇人替代當兵。士兵多是來自前後藏的農牧民，一當就是一輩子，叫做「輩子兵」，有的還要世襲，老子當到頭了要叫兒子來頂替。有的藏軍士兵胡子都白了，比郎色都老。
他們沒有訓練制度，從來不操練。除了第一代本（即活佛警衛團）和第二代本（系藏軍主力）每天早上升旗出操以外，其他代本只是在中午和晚上以連為單位集合，由格更（負責念經的人，班級待遇）帶領念觀音經一次約半個鐘頭，順便清點一下人數。
所以要不是肩上扛的那桿叉子槍，他們跟一群遷徙的牧民沒兩樣，老老少少亂哄哄的。
胖子的脾氣都很好，因為生氣是很吃力費腦的事，龍蝦手下的人也不像在一些嚴厲刻板的貴族們面前那樣誠惶誠恐。但是他還是端著貴族的架子，每次那些藏兵們遇見他都要月兌帽、伸舌、彎腰，做不敢正視狀，膽大的只能看見他的鼻孔。對于來了個身份跟自己相仿的，他很高興。
這家伙嗜酒，發現妙妙海量後，成日拉著她一起喝，一喝就開始醉醺醺地海吹，大部分都是關于女人︰「听說一個男人能睡一百個女人，死後可以成仙。我已經搞了三百個以上的女人了，死後可以成為一個歡喜佛。」
妙妙听得眉心直跳，還得擺出一副笑臉。回帳篷後跟格桑抱怨︰「就那身板，哪個女人吃得消？應該是三百個女人睡了他吧，我懷疑他的兩條腿根本動不了。每次上馬下馬都要兩個壯漢扶著他，難道睡女人的時候也要別人扶？」那幅場景……比廟里的歡喜佛還要古怪，真猥瑣啊。妙妙覺得很考驗自己的想象力。
格桑和郎色聞言噴出一口茶，被嗆的直咳嗽。
王伍長和徐家勝等人戴上鐐銬成了奴隸，整日里被那些藏兵呼來喝去使喚，日夜有人監視，就是連妙妙三人都被看守的很嚴。龍蝦很害怕行蹤泄露，似乎薛定魯上次的追殺嚇破了他的膽，他們整日都在荒無人煙的冰天雪地里打轉流竄。
繞了小半個月，他們才小心翼翼地翻過瓦合山，貢拉山，過了嘉玉橋進入洛隆宗。洛隆宗被漢軍接管，不敢走大道，他們都是抄小路。路上遇見零星人家，都會听見龍蝦手下的呵斥聲，大都是威脅不準泄露他們的行蹤。這點很奏效，因為藏民們都認為漢人軍隊不可能一直駐防在這里，最終這些藏兵還會回來，這是導致後來薛定魯尋找他家小師妹的時候找不到半點線索的直接原因。
妙妙在心里盤算，只要他們經過錫章寺就好，可以向那里喇嘛們求救。不過听說秦梧已經逼近拉薩了，這家伙還一門心思地想要回拉薩做什麼？難道是想投誠？這倒是有可能，根據傳聞，龍蝦一家跟第巴的關系不是那麼融洽，倒是跟活佛更親近些。因為貴族是世襲的，所以代本的職位也可以世襲（比如龍蝦就世襲了三世）。平民出身的人最高只能當到如本（營長），而且是極個別的。代本以上的軍官必須由活佛批準任命，必定由貴族來擔任，除了發生特殊事故不準更換，所以第巴就是想換也換不了。
妙妙幾次把話題往這次第巴叛亂的事情上引，只要他發幾句牢騷就能窺破此人的立場。只是龍蝦雖然膽小懦弱，但是口風極嚴，喝酒胡吹是一回事，敏感話題他一概不接茬。妙妙不敢多說，只好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心思，準備相機行事。
經過洛隆宗的一片高山草甸的時候，他們看見了雪地上一個八九歲的男孩正揚著「達爾乃」，帶著幾只獒犬在看護一大群犛牛，遠處被白雪覆蓋的山坳里露出黑帳篷的一角。
那孩子髒兮兮的臉上一雙眼楮明亮如星辰，看見妙妙錯愕了一下，幾只獒犬也從喉嚨底發出低低的吠叫。妙妙大喜，連忙輕輕搖頭示意，那孩子正是白巴的孫子尼瑪。要是露出兩人認識的樣子，白巴一家也會被裹挾著一起走。
龍蝦的手下照例上前呵斥。他們畏懼那些小牛犢一樣的獒犬，站得遠遠地命令尼瑪領路前去帳篷里。尼瑪機靈，順手帶走了那幾只獒犬，不準它們撲向妙妙。
等了一陣子，白巴帶著兒孫們急急從山上下來，捧著哈達恭敬的獻給龍蝦，龍蝦接了，吩咐道︰「你們盡量準備些食物。」他示意手下拿出了一包銀元給白巴。
要是平常，他們將東西拿了就走，根本不會付錢，現在是特殊時期。龍蝦不想因小失大，所以他付錢了。可是他是那種「何不食肉糜」的家伙，根本不會去想白巴一家不同于那些生活在驛道邊上城鎮附近的人家，他們是牧民，一年到頭在草原上流浪，儲備的食物是要過一整個冬天的。
見白巴有些遲疑，龍蝦的手下不高興了︰「給了你這麼多銀子還不滿意？難道你還想吃掉大山、喝干海水嗎？」。
「這種狼，餓也哭，飽也哭。」……
「老爺，小人是在想家里有什麼東西。」白巴不敢不答應，臉上恭恭敬敬，心底的憤怒卻如火燒，寒冬臘月，有錢也沒處買吃的去。這是要他們家的命啊。
貴族在上，他不能抬頭，只有微微側頭看向妙妙。
妙妙做了個口型「佛爺」，然後看著錫章寺的方向。
白巴眨眨眼。
他們拿了許多肉干和糌粑酥油，龍蝦猶嫌不足，但是看見白巴家里的確拿不出更多的東西也就罷了。
白巴一家目送著藏兵們大搖大擺的離開，突然尼瑪在人群里發現了帶著手銬腳鐐步履蹣跚的徐家勝，徐家勝朝他微微一笑，他與妙妙天差地別的待遇讓尼瑪大吃一驚︰「爺爺，那個漢……」他的嘴迅速被身後的一個叔叔捂住。
白巴見他們走遠了，連忙命令自己的兒子們︰「趕緊去找扎西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