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一些事情,我被看管起來,這三天沒法寫日記。
謝天謝地,今天我自由了。那兩個凶神惡煞的男人不喜歡異教徒,我第一次為自己不是修士感到高興,我們跟那群傳教士失散現在看來是件好事。
今天在湖畔,向導尼瑪嚴厲的禁止了我射殺一只野犛牛。
根據藏族人靈魂轉世的說法,「世間不同的動物,其生命永存,往返輪回,賦有生命的靈魂。在生命完結之後,其靈魂可以投胎成為一只蒼蠅或者一只大象。」出于這個原因,他們認為「所有生靈所處的地位相同,依它們對人類繁衍之益處的多少來確定它們被屠殺只罪惡的大小。」顯然,藏族人認為犛牛隊人類貢獻極大,因此值得饒它不死。
可是,我們的食物已經耗盡,很需要獵物來補充體力,廢屋里還躺著一個重傷員,迫切需要營養。我們只好繼續往前走,希望可以找到食物。
三天前,我和尼瑪迷路了,最後找到一個廢棄的莊園。
這里四野空曠,方圓幾百里除了這個荒涼的莊園什麼也沒有。尼瑪一開始很害怕,死活不肯住進去,他說這里有妖怪出沒。這些話我听得耳朵都起繭了。自從我出了英格蘭,這個世界上就充滿了神仙妖怪。可是在狂風呼嘯的西藏高原上,能找到一個避風的棲息處是多麼的不容易。我厭倦了隨時可能會被風卷的一趟糊涂的帳篷,一棟屋子,哪怕是一棟廢棄的,亂七八糟的牆倒頂塌的屋子對我也有著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這應該是個龐大的貴族莊園。藏族人的房子非常的堅固,主人居住的幾棟藏式高樓保存的很完好,打谷場,磨坊種種生活設施依然清晰可辨。外面殘破的圍牆上還貼著整整齊齊的牛糞塊,上面的手指印全都指著一個方向,也許是某個奴隸興之所至的杰作。牛糞是藏族人的燃料,每棟房子的牆上都曬這種牲畜的排泄物。當它們被點燃的時候,它就成了一堆熾熱的,令人愜意的篝火。整體看去,似乎莊園被廢棄的時間不是太久,當然,那是外面,里面的空蕩蕩的,四處都蒙著一層厚厚的砂土,散發出一股塵封的霉味。至于奴隸們住的小矮房早就已經坍塌的不成樣子,外圍的被風刮的只剩下一些屋基。我理解尼瑪的恐懼,這像是鬼伯爵的住所。
住進這里對我來說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尼瑪說中了,住進了鬼怪的地盤,我們會倒霉的。
那天晚上,點燃了牛糞,難得睡一個溫暖好覺的我被脖子上冰冷的刀鋒戳醒,我們忘記了,燃燒的牛糞會暴露我們的行蹤。一個高大的男人手上抱著一個人,刀尖正對準我的喉嚨,他低著頭,但是蓬亂的頭發和胡須讓我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一雙冰冷的眼楮。我一開始以為做了噩夢,轉轉眼珠看向尼瑪,他也被人用刀制住了。我這才清醒過來,也許因為剛醒,或許因為高原缺氧,我居然不害怕。雖然沒多久我的全身都在發抖,但是在那時候,我真的不害怕。
尼瑪嚇壞了,他一向膽小,嘰里咕嚕的說了一大串,大概將我倆的老底都透漏光了。
過了很久,兩個男人將手中的刀挪開,示意我起來。尼瑪狗腿的拿過我的手術箱。我瞪著他,尼瑪叫起來︰「先生,求求你告訴他們,你能救她,不然我倆都得死。」
我看向那個被抱著的人,在牛糞燃燒發出的朦朧光線下,能看得出她的半邊身子變得黑乎乎的,屋子散發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和火藥味。
既然他們需要醫生,我需要活命,我心里的恐懼去了大半︰「尼瑪,告訴他們,將人放下。我要先檢查。」
那個男人似乎一直在發愣,緊抱著不肯放,旁邊的那個男人過來掰開他的手,他有些茫然地看著同伴,那個男人語速很急,好像在懇求他,最終他的手被一點點掰開,那個傷員被他的同伴接過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褥子上。
一開始我以為這個重傷員是個稚女敕的少年,後來用剪刀剪開皮袍,我才發現是個姑娘。
那個姑娘是被火繩槍擊中的,鉛彈丸擊中她的右肩,發生了爆裂,因為爆裂產生的震蕩,肩骨似乎碎裂了,可能頸椎也受了傷。我心里忐忑,鉛彈丸爆裂之後的震蕩效應的殺傷力非常可怖,令人作嘔,甚至有人因為被擊中手腳而死。但是當時屋內昏暗,她的傷口血肉模糊,我看不清受傷的程度,只能初步判斷她這是失血過多。我指揮他們去燒水,用手術鉗子一點一點的將那些碎肉碎骨清理干淨。尼瑪在旁邊幫忙,見我的鑷子在血肉里翻翻撿撿,他幾乎要吐出來。
那個男人像只沉默的大狗一樣坐在她的身邊,動也沒動一下。直到我要找一塊板子給她固定骨頭。這里空蕩蕩的,樓梯窗欞什麼都朽爛不堪,根本不能用。最後他拿出幾支長箭。
他的長箭做的很精致,就是箭頭上都是褐色的血跡,一抹就擦掉了,想來是剛剛使用回收的。我毛骨悚然,連忙將箭頭卸下來給他,我害怕箭桿上有丹毒,將箭桿扔進煮沸的鍋里消毒。
等處理完她的傷,人還沒醒來,我想出去透氣,卻被那個男人的長刀擋住,他沉默著又將我逼到一個角落示意我蹲下,好一陣我才明白過來,我真的成了俘虜。
就這樣,我們在一個屋子里呆了三天。屋子里很安靜,那個男人三天來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連衣服的摩擦聲都沒有發出來過,我跟他們語言不通,他的同伴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會跟尼瑪小聲說兩句。直到所有的食物都吃完,直到那個姑娘醒過來。
那男人欣喜若狂,非常大方的允許我跟著那個他叫格桑的同伴和尼瑪一起出去狩獵。我為自己能夠活著走出這間屋子感到歡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