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南正在央金的酒館里喝酒。他不肯去包廂。化裝成平民出入街頭巷尾店鋪酒館,听別人毫無顧忌的高談闊論,不止能夠掌握第一手消息,那一種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誰的竊喜讓他有凌駕于眾人之上的優越感。特別是在最近煩心事一籮筐的時候,他迫切需要調節一下心情。
央金捧著酒壺過來斟酒,對他嫵媚的一笑,索南趁機拉住他的手,周圍眼尖的酒客起哄開來,央金一把拍開低聲嗔怪︰「急什麼,一會兒上二樓不好?」
見央金扭著縴腰往後面走去,索南笑得像偷了腥的貓,酒客們一陣羨慕,湊過來攀談。央金艷名遠播,這些人覬覦央金不是一日兩日,但听說這女人的後台他們惹不起,只能過過嘴癮,酒喝多了,話題圍著央金的身材打轉,難免下流起來。索南得意洋洋,你們看得見吃不著。見里面不乏有一些後藏人和康巴人,酒酣耳熱之際。他突然問了一句︰「你們對現在的局勢怎麼看?」
一個後藏的老人拍拍他︰「年輕人,西藏有索南大人管著,咱們喝酒吧。」
幾個康巴人卻繃著臉一言不發,氣氛一下變得古怪起來。
這時候他的一個隨從匆匆趕來湊在他耳邊低語幾句。索南皺皺眉頭︰「倉庫出事了?」
「不是,他帶著女兒來的,只說要見大人。」隨從小聲回道。
被那些酒客一打岔,央金已經等得不耐煩,正好掉轉回來瞪著他。她的眉眼極為撩人,索南最喜歡她含嗔帶怒的樣子,見了兩腿發軟再也走不動,不耐煩道︰「又是他女兒的婚事?那個土司少爺看不上曲珍,我有什麼辦法?難道把公牛和母羊關在一個屋子就能讓它們生孩子嗎?」。
隨從不敢多言,只好又匆匆跑去回話。
益西多吉和曲珍從傍晚等到了深夜,才等到索南回了八廓街的住所。
曲珍在驚恐與愧疚之中等了一個晚上,她等于是索南看著長大的,與索南早逝的妻子關系也很好。但是看見索南陰沉的臉色,曲珍知道自己這次徹底的觸怒了這位拉薩實際上的掌權者。他們家在拉薩毫無根基,益西多吉是因為老實本分才被佛爺賞識成了第一代本。要是觸怒了索南,他們就什麼也不是了,甚至可能被趕出拉薩,曲珍這才明白自己一時鬼迷心竅給父親和家里惹了多大的麻煩。她咬緊下唇,跪在用酥油擦得發亮的地板上給索南磕頭︰「索南大人,這次的事情與我阿爸無關,是我做錯了。」阿嘎土夯的地板結實堅硬,她磕的咚咚有聲,很快額頭上就紅了一片,跟女兒跪在一起的益西多吉心疼的別開臉。
索南不為所動︰「什麼時候代本家的女人也可以指揮軍隊了?」
益西多吉鬢角生汗。跟著女兒咚咚地磕起頭來。
曲珍哆哆嗦嗦的解釋︰「江央啦說次布啦不知好歹,想教訓一下他,結果,結果……」
「結果你幫她調動了軍隊給沙朗指揮,後來怎麼發現江央白姆騙了你?」
「是她自己說的,她想殺了那個叫秦妙音的漢人姑娘,我才知道的。大人,您救救她。」曲珍哭起來。
「起來吧,畢竟是個姑娘,小心把額頭磕壞破相了就不好了。」索南良久方道︰「益西啦,你派人去追沙朗了?」
「是。」
「就這樣吧。這件事我知道了,以後不要再提」
益西多吉和曲珍瞪大了眼楮。
「記住了,口牢,如鐵屋保身;口松,如亂紙招風。」索南的聲音陰測測地,屋子里只點了一盞昏暗的酥油燈,素日里溫文和善的面孔竟透著幾分猙獰,父女兩人打個寒噤,戰戰兢兢地彎腰退下。
剛退到門邊,索南又開口︰「曲珍啦,你是個好孩子。新任的昌都總管家里缺個主婦,你去吧。」
曲珍聞言捂著嘴抽泣起來,益西多吉連忙拉走女兒,喃喃地對走遠了的索南解釋︰「她這是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送他們出門的隨從見曲珍哭得發暈,不解的嘀咕︰「益西啦,昌都總管是素家的暨隆,是咱們索南大人的同鄉,雖然身體差點,但是相貌英俊,年輕有為,想嫁他的姑娘都擠破了頭,曲珍啦這是怎麼了?」
「高興的,高興的……」益西多吉一直重復。
隨從點點頭,有些感慨︰「不過高興成這樣真少見,暨隆真是受姑娘喜歡啊。」
見女兒回了家還倒在卡墊上哭個不停,益西多吉嘆氣︰「曲珍啦,索南大人不追究我的失職,又給了咱們一樁這麼好的婚事,就是要咱們封口。我听說那個秦妙音是原來秦老將軍的女兒,現在那個秦將軍的妹子,這些漢人正在拉薩橫沖直撞,天天惹是生非。咱們誰也得罪不起。這件事千萬不能泄露出去,你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把這件事忘記了吧。」
「他為什麼想殺妙妙?」曲珍哭得抽抽嗒嗒。
「我跟你實話實說吧。這位索南大人雖然是佛爺親自教導出來的,表面上溫良恭謙,實際上肚量可比佛爺差得遠了。他的那位表弟桀驁不馴,已經不知好歹地回掉了他多次的善意,又站在了漢人的那一邊。他怎麼還容得下?」
「你說他是想殺了次布啦?」曲珍驚愕地直起身來。
益西多吉急忙喝道︰「別說了,大人可什麼也沒說。」
曲珍心里發寒︰「阿爸啦,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以為你們會把我隨便嫁出去……」畢竟是個姑娘家,她不敢跟父親說對那個土司家的少爺一見鐘情。
索南對阿布的人提防的厲害,沙朗帶來的土匪們都被索南打散分布在各個團里面,真正跟他一樣身份的只有格桑,郎剛等十幾個人,別的人都是中甸一帶的收攏來。土匪們素日里都是有錢就花,沒錢就搶,當兵的薪餉只有區區三塊銀元,西藏的銀元沒有洋錢值錢,根本不夠一夜風流的。漸漸地,這些人感到日子還不如當以前土匪自在,開始埋怨起沙朗來。而沙朗被索南分到活佛的警衛團里當個小甲本,手下的人只听益西多吉的,他根本沒法像原來在中甸當山大王那樣指揮如意,心里很不痛快。這次江央白姆想追殺妙妙,沙朗嘴上應的好听,將人哄到手後又推三堵四說指揮不了手下。江央白姆只好將主意打到曲珍身上,騙曲珍說只是想教訓一下阿布,出一口胸中惡氣。見德秀對著妙妙柔情蜜意,嫉妒像魔鬼一樣迷住了曲珍的心竅。她稀里糊涂的順從了江央白姆的挑唆和擺布。益西多吉為人誠懇和善,手下的人都很敬重他,曲珍的話比沙朗好使,她一開口,一百來個正在休假的藏兵們二話不說就扛著槍跟沙朗走了。江央白姆得意之余說漏了嘴,曲珍才知道自己被騙,此時後悔已經來不及。
「算啦。」益西多吉模著曲珍的頭,「天下沒有父母會真的跟兒女計較。你以後少跟江央白姆那些喜歡挑弄是非的姑娘們在一起,康巴人不是說,河口的閑話听不得,你都忘記了?」拉薩的河口人來人往。是各種小道消息傳播最快的地方,但是經過許多張嘴的加工,流言往往走樣的厲害,所以有個俗語叫做「河口的閑話听不得」,意思是河口的流言當不得真。
「我知道的,她,她不再是我的朋友而是仇人了。」曲珍抓緊父親,眼巴巴的看著他︰「你派普多吉去追,追得上嗎?」。
「也許吧,只有看他們的運氣了,求佛爺保佑他們吧。」已經走了大半天,這里往南出去一馬平川,十有八九是追不上了,益西多吉見女兒害怕了大半夜,不想再刺激她,只有模稜兩可的含糊說了。能給曲珍找一門好親事是他做夢都在想的事,如今這個機會從天而降,雖然這里面彎彎繞繞,但是總算是了了一個心願,他一邊安慰女兒一邊叫人連夜去岳母家報喜信,請老婆和孩子們回來。
先不提益西多吉一掃愁容,興沖沖的開始準備大女兒成親的事宜,曲珍心中羞愧,一面擔心著妙妙和阿布,總覺得該告訴妙妙的家人一下才是,又想起父親的警告,心里悶悶不樂;一面想著德秀,總想再去看一眼,哪怕說句話也好。第二天,趁著父親不在,她一個人溜到央金的酒館里。
央金見她一個人來,一直看著自己不坐下,有些驚訝,連忙將她帶到包廂里。央金笑道︰「你好久沒來了,給你恭喜了,暨隆啦會是個好丈夫。」
曲珍苦笑︰「我想見德秀.」
央金驚訝的挑起眉。
曲珍哀求道︰「我听江央啦說過,你是他的堂姐。我有事找他。」
「江央啦昨天回鄉下了。听說沃丹啦給她找了一個丈夫,你知道嗎?」。
「什麼?」索南沒有發作曲珍,卻處置了江央白姆。想起昨晚那個陰森冰冷的聲音,曲珍差點想拔腿逃回家,但是最終想見德秀的渴望佔了上風。那時候咋一听索南要她嫁給暨隆,她一下子絕望了,現在可以見到他,她心里酸甜摻半,轉念又想起父親的話,她不安起來,到底該不該告訴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