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能夠讓毒素慢慢滲進所烹食物的鐵鍋,世上應該不多見。而又能既出現在喜船上,又出現在廚房里,可見這個人是一直跟著璃韻的。
能夠有機會把這口鍋從喜船帶到崔府,還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鍋藏好,讓人能夠不用它,還能在適當的機會讓月嬋用了它……
這個人,真是個傳奇的人物吶……
璃韻再次嘆了口氣,翻過身來看著詣塵。
這幾日織造局那邊事務繁忙,就算璃韻夜不能眠翻來覆去的翻身,詣塵也不會半夜醒來,把她攬入自己的懷里。
伸出手臂挪了身子靠向詣塵,從後面緊緊的摟住他的肩膀,寬厚踏實的,散發著淡淡桂花香氣的,令人纏綿不願離開的……
到了佛誕日一早,璃韻穿了一件山茶黃圈金絨繡如意紋的窄緞襖,牙白捏摺石榴裙。挽了個攢花髻,插著珊瑚寶珠四釵八鈿,和一套赤金挽花飛天頭面,兩只帶流蘇的喜鵲登梅簪。整個人富麗堂皇,清雅中帶著奪人的富貴。
「一定要如此打扮嗎?」。
「女乃女乃說笑了,整個蘇州城內誰人不知咱們崔家新娶了五少女乃女乃,又聞女乃女乃是國色天香的美人胚子,今日到甘月寺上香,定是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的呀。」
錦釧說著,還不忘和梨香在紅斗櫥內拿出三個金項圈來挑選,最後選中一個墜著金魚戲蓮長命鎖的桃形金項圈來,給璃韻輕巧的帶了上去。
到了太太那里,太太瞧著璃韻的打扮,極為滿意的點頭笑笑。
璃韻看了看,眾人皆打扮得比平日里要光鮮亮麗,甚至連一向極為簡約的太太也隆重的打扮了起來。
至大門口的甬道,早已有排成長龍的轎車等候。
大太太、榮姨娘、璃韻共乘一輛,二少女乃女乃、三少女乃女乃、六小姐共乘一輛,陸姨娘、鄭姨娘、七小姐共乘一輛,再加上各人所帶大丫頭一人或兩人,二等丫頭兩人,老媽媽、婆子,還有一並出門的媳婦們,浩浩蕩蕩,黑壓壓一街的車。
等到了甘月寺,所有執事都已在門口一字排開。因為甘月寺實則大多時太太女乃女乃們來上香,所以大部分皆為女眷尼姑,只留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小廝負責前後打點。
排在最前面的靜虛師傅乃這里的大執事,見著轎車過來,立馬迎了上去,命人搬了墊腳的木凳,親自扶著太太下了車。
「太太近來身體可好?」
那靜虛師傅油光滿面,臉頰微圓,眼楮實中帶虛,說話時目光一直閃爍,時而瞟了兩眼璃韻。
因丫頭的車自是落在後面,所以只有兩個小尼姑扶著璃韻下了車。然後又去扶榮姨娘,那靜虛師傅也向榮姨娘問了聲安。
「我一向可好,不知靜虛師傅最近可有什麼故事?」
靜虛就抿嘴笑了笑,「自是有故事的,還需太太移步暖閣,我方講給太太听。」
璃韻跟在後面進了甘月寺,門口五六個小尼姑站在兩側,進了甬道,先是煙霧虛渺的上香大鼎一只,橫在甬道中間。繞過,是一間三開對扇雕漆大門,寺內金光閃閃立著一座觀音像,足有三米多高,後面布幔幃帳都盡數華麗。香案上所擺茶果供品皆為上等,羅列了整個香案。
這時後車的丫頭婆子們皆已到了,都急急忙忙各自站到主子後面。
錦釧和流月緊跟著璃韻,流月稀松平常的跟著,小聲的說了句︰「梨香那邊已經妥當。」
「女乃女乃,記得掩著小月復……」錦釧扶著璃韻,也交耳說道。
璃韻笑笑,內心也有些小緊張,心髒撲通撲通的跳著,然後事情變按著既定計劃實行。流月先是在璃韻馬上要移步跨過門檻之時驚慌的叫了一聲,引來太太和各位姨娘的注意。錦釧隨即也瞧著流月驚訝的方向瞧去,然後也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馬上走到太太身邊耳語了幾句。
太太蹙了蹙眉,有些失望,抿著嘴唇盯著璃韻,然後也極為無奈的擺擺手,錦釧便退了出來,拉著璃韻離開了甘月寺正殿,向著後舍的廂房走去。
「梨香的這招真是妙,女人每月自是有經事,況且女乃女乃身子還虛,經事不準乃為正常……」流月不覺笑道。
錦釧左右環顧著,一應服侍的尼姑丫頭都在前殿忙活,婆子媳婦們則在後舍忙活飲食茶水,所以通至後舍的小道上不見其他人,偶有幾個小尼姑經過,也都匆匆奔了前殿而去。
「月事期間內不能進廟上香,否則實為不敬,這樣便能金蟬月兌殼!」
幾人都抿著嘴笑,然後快步從甬道穿過,拐進一處雕花門廊,至盡頭,有一木板門,錦釧輕輕敲了三下,門外回敲了兩下,錦釧才開了栓。
門外一輛樸素至極的寬沿馬車,梨香和水桃撩了簾子探出頭來。
福大把著門,這會放下墊腳凳,扶著璃韻上車,璃韻回身沖著福大說道︰「麻煩福叔了。」
「女乃女乃說的什麼話,有事自當是福大該效命的時候。」
璃韻點頭笑笑,便進了車。
錦釧和水桃留下周旋,流月便在福大的抬手下登上了轎車。
車子啟程前,錦釧把手放在福大的胳膊上,「福大,時間不過只有半個時辰,若是牽扯了什麼兒女情長,誤了時間,還請福大當個爺們,把女乃女乃拉回來。」
福大點點頭,便揚了馬繩,嗒嗒的跑走了。
錦釧和水桃自是往廂房走去,關上房門,又命人去燒水準備沐浴。
這邊,福大的馬車疾馳在鄉間小道上,過了幾處莊稼田,幸著甘月寺距離留香老子娘住的地方不過一里路,還算近些。
等車子停在莊稼田內一處普普通通的房宅跟前,璃韻急切的從車內出來。福大敲了敲門,一個30歲不到的農婦開了門,頭上戴著藍底碎花的頭巾,身上一件半舊不新的褂子和一條土色的粗布裙子,臉上有些個雀斑,實為一個普通婦人。見了他們,不覺愣了愣,然後便笑道︰「今日派了你們過來?」
璃韻立馬抬了眼,走上前去,「你說什麼?今日可還有人要來?」
那婦人一見不是她所等之人,便立馬扶住了木門,有些警惕的說道︰「你們是何人?」
梨香好長時間沒有吱聲,過了半晌,方想起來,越過璃韻,扒著那婦人的手,說道︰「梅嫂子可還記得我?幾年前您去崔府給留香帶去新摘的瓜菜,我們還一起找您討過,您不記得我了?」
那婦人見梨香這樣說,不覺放下了些警惕,倚著門板思忖了一會兒,梨香繼續說道︰「我是那個找您捎茄子的那個。」
「哎呀,你是梨香吧……」
「梅嫂子倒是沒有忘了我。」梨香熱絡的拉過那婦人的手,眼圈便有些微紅,「留香的事,我當時也是……」
那婦人怔了怔,抬眼又看了下璃韻,問道︰「此人是……」
「是五少女乃女乃,」梨香擦擦眼眶,過去扶了璃韻過來,「我們女乃女乃因為听說了留香的事,所以就想借個機會來瞧瞧。」
回身又對璃韻說︰「這是留香的嫂子,名字里帶了梅字,所以我們都稱她梅嫂子,原總是時不時的去府上給我們帶些新鮮的瓜菜。」
璃韻上下打量了梅嫂子,然後笑道︰「梅嫂子近來可好?我嫁來時日不多,因為留香原是服侍五爺的,听聞了她的事,所以就借此個機會來瞧瞧你們,聊表心意。」說著回頭示意,福大便拿了帶來的布匹、成衣、一個八寶果盒點心和一袋銀子,走到她們面前。
梅嫂子忙把她們讓進屋來,笑道︰「五女乃女乃客氣了,留香原能在五爺身邊伺候是她的福氣,現在還勞女乃女乃惦記著。」
里外掃了眼屋內陳設,簡單樸華。臨窗大炕上倚牆是一排箱櫃,炕桌立在中間,上面有個平籃子,里面放著針線,桌子下面還展開著一匹藕荷色碎花緞子。
「梅嫂子在做針線?」
「啊,是,過年時人家送的,現在做件單衣……」梅嫂子目光閃爍,見璃韻問起,剛把璃韻讓到炕邊來坐,立馬就收拾了緞子和針線籃子,遠遠的放到箱櫃上。
「如今家里還有什麼人?」
「留香她哥哥在莊子上忙著,如今還有一個女乃女乃,在後院住著,年歲已大了。」
璃韻頓了頓,對流月道︰「不知還有老人家在,回頭去尋兩身老人家的冬衣和單衣,有時間了就送過來。」
梅嫂子馬上攔了下來,陪笑道︰「不用這樣勞煩女乃女乃,您今天能來看看我們,我們已經知足,哪里還敢讓女乃女乃再惦記著。況且當初留香是自己不守本分,落了這樣的下場,女乃女乃能夠既往不咎,小的們自是不敢奢求別的。」說著,遞了茶過來。
「哦?你的意思是留香當初確實是懷了五爺的孩子?」璃韻見著梅嫂子說話閃躲,有意拒人于千里之外,里面必有因由,所以干脆敞開窗說亮話。
梅嫂子瞧了一眼梨香,但後者只立在璃韻身邊,並沒有半點指點或者表情,于是心下里就慌了神,說話都顫顫巍巍。
「留香是個心氣高的,卻是命比紙薄,如今留香已去,女乃女乃也不必介懷。」
璃韻冷冷的抬了眼,身子彎了些沖她勾起嘴角,「留香果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