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三聲,天邊剛剛露白,陸氏便起了身,忙著燒水做早飯,忙碌了一陣子,李遠鵬也起來了,二人在廚房里聊了會兒,陸氏將玉米餅熱了熱,重新端出來放桌上,又將煮好的粥盛了出來。
李遠鵬于是坐下吃早飯,陸氏攪了攪里頭那大鍋里的豬食,又忙奔去叫澤芸起床。待澤芸好不容易爬起來,洗過臉到了廚房的時候,李遠鵬已經吃完早飯了。
「爹!」看到李遠鵬,原本還不太清醒的澤芸頓時興奮的撲了過來,李遠鵬于是一把抱起她,在廚房里轉了幾圈。
「哎喲,我家澤芸長胖了,爹都快抱不動了。」
「我才沒有呢。」澤芸一邊嘟起嘴,一邊忙不迭蹭下了地,奔到桌前端起粥就喝。
陸氏剛剛喂完了雞鴨,這時又從鍋里舀出豬食,去後面豬圈喂豬,忙的不可開交。李遠鵬見時間還早,便幫著陸氏喂豬,等喂完豬出來,李遠鵬匆匆扛上鋤頭,就出門去了。
澤芸也吃完了早飯,而這時,陸氏才剛剛空下來有時間吃早飯。
「娘,我出去玩會兒!」澤芸說著便跑了出去,陸氏忙跟在後頭喊,讓她別跑遠了。
此時才是初秋,天氣還沒涼下來,可小山村里夜里從來都是要蓋棉被的。陸氏吃完早飯,默默收拾了碗筷,倚在門框向外望去。
雖不是嬌生慣養,可她從小也沒過過苦日子,家里開著藥店,自己又是家里最小的女兒,父兄都疼寵著她,母親和姐姐也都愛憐著她,她以為自己的一生也就那樣平順的過了,又怎麼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嫁到南方這樣一個山溝溝里來?
陸氏嘆口氣,走到院子里。
她跟李遠鵬其實是定的女圭女圭親,當年父親陸柳到南方來收購藥材,路遇土匪,全身家當被一搶而空,幸得李遠鵬他爹——如今也是她的公爹李繁贈銀相助,才能安然返鄉。
陸柳是個重情義的人,李繁當時救了他,他便一心想要報答。當時李家也是望族,跟自家門戶相當,陸柳便與李繁定下了女圭女圭親,約好將陸家小女兒許配給李家大兒子為妻,雙方互相交換了信物。李繁當時拿出了一枚刻著「繁」字的魚形玉佩,而陸柳當時身無長物,只能手寫了一張字據為憑。
因為當時兒女年紀都還小,兩家又一南一北,聯系不便,並沒有更深的聯系。後來,陸柳病重,臨終前派人當南方來尋找,可當時李繁告之的地方早已人去樓空,派來的人打听到李家出了事,多年前便已經搬走了,再沒有更多的消息。
陸柳終于沒有撐過那年冬天,抱憾而去,卻囑咐唯一的兒子陸襄一定要找到李繁,將陸氏嫁過去。
陸氏一天天長大,卻並不清楚自己的婚事。陸襄一向極疼這個幼妹,因為李家一直沒有消息,便將此事壓了下來,直到陸氏滿了十六歲。
陸襄娶的妻子寧氏也是當地大戶,嫁給陸襄後,夫妻二人倒是和和美美過了一段好日子。只是後來,寧氏為陸襄生了兩個女兒都夭折了,寧氏的心態便慢慢發生了變化,動不動就發脾氣摔東西,對一直住在家里的小姑也是處處看不順眼。
陸氏一向是家人的掌上明珠,自小被養出了潑辣的脾氣,對上她這個嫂嫂也是毫不服軟,姑嫂矛盾日益加深,卻苦了夾在中間的陸襄。
于是寧氏便一心想要早點把陸氏嫁出去,平日里沒少在陸襄耳旁吹枕頭風。陸襄也知道妹妹年紀慢慢大了,可李家卻毫無下落,妹妹的幸福和父親的囑托讓他兩頭為難。
後來寧氏無意中知道了陸氏被許配南方李家的事,便時常在陸氏耳邊念叨,對陸襄更是耳提面命,讓他不要再優柔寡斷,李家既然已無下落,就趁早為陸氏重新找門好親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陸氏過完十八歲生日,陸襄覺得不能再拖,決定重新為她找婆家的時候,李家的人卻找上門來了,帶著當年那張字據。
知道李家已經沒落,寧氏便不開心白白貼一份嫁妝把陸氏嫁過去,言語間多有抱怨。陸氏也是個硬脾氣的,知道嫂嫂存心不讓她好過,又不忍心讓自家哥哥為難,當下自己做主,象征性的收了李家一點財禮,自己也就輕裝出嫁了。
雖然李家並沒出多少聘禮,可陸氏嫁過來時也並沒多少嫁妝,表面上兩邊算是扯平了,可李繁面上多少有些難看,村子里對這樣嫁過來的陸氏自然也無好臉色。何況陸氏生的出眾,脾氣又烈,跟村里人的關系一度鬧的很僵。
老大成婚的李遠鵬卻對這個媳婦非常滿意。他本來就是老實寡言的,一向爹說什麼就是什麼,可自從跟陸氏結了婚,卻自打心底的疼起她來,在自家父親面前也是多方維護。
婚後第二年,陸氏便生下了澤芸,因為是女兒,更加不被李家看好。本來李繁還想著日後讓他們小兩口再生個兒子,可怎料直到澤芸長到六歲,陸氏都沒再懷上,而這個獨生女兒卻是聰明伶俐,陸氏以前念過點書,更是把自家會的傾囊而授,一心想把女兒教成才女。
李繁在鄉下辦了個私塾,收很少的錢教村子里的人念書。村子因為地處偏僻,村民們大多目不識丁,對李繁倒是有幾分尊敬的,也會將自家兒子送去讀兩天書,識幾個字。後來李家幾個兒子閨女長大成人,各自成了家,種地討生活,便漸漸與村里人融到一塊兒了。
李繁的妻子伍氏三年前便已經去世,李繁為人刻板,一直沒有再娶。如今他跟三兒子李少鵬一家和小兒子李宣鵬一家一塊兒住在上游之前修的大院里,卻獨獨把大兒子李遠鵬仍舊扔在了下游土房。
對這個陸氏一直有怨言,因為當初蓋房子時,自家丈夫沒少出力。可李遠鵬卻道自己是大哥,理所應當把房子讓給爹和兩個弟弟住。為此夫妻二人也時有拌嘴,陸氏更是除了逢年過節便不會去上游一趟。
其實李遠鵬上頭還有一個長姐,大他五歲,早年嫁到了別的村子,一直沒有再回來過。在三弟少鵬之下還有個妹妹,倒是仍舊嫁在這個村里,只是這個妹妹也是個嘴快的,一向跟陸氏合不來,兩家也甚少來往。
陸氏在這個村子里便幾乎是個獨立的存在,如果說李遠鵬還經常給兄弟妹妹家幫忙鋤地種菜什麼的,陸氏便是除了洗衣服連門都不邁,雖然她也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她性喜熱鬧,去河邊洗衣服的時候也嘗試著主動跟人聊天,可人家一看是她,原本說的再起勁此時也不肯再提了。
這樣的情況一多,漸漸的,陸氏便也不願意出門了。本來嘛,這群頭發長見識短的鄉下婦人,她願意與她們講話便是給她們面子了,可她們卻好象看不起她,把她當怪物似的躲著避著,怎麼能不叫她難堪憤怒?
陸氏便很有種恨無知音的感覺,在這鄉下地方呆的有些憋屈。
丈夫是個老實疙瘩,除了偶爾笨嘴笨舌地哄哄自己,多余的話不會多說一句。
自己倒是願意與三弟媳婦和五弟媳婦說說話的,可她們一個端莊能干,卻是個悶嘴葫蘆,無論陸氏說什麼都只微笑回應;另一個家境好些,陪嫁又豐厚,在自己面前總是有意無意地顯擺著,卻又說不出什麼好話來,與她說話甚是無趣。
好在還有個女兒,雖然年紀小了點,可時不時透出的童趣總叫她打心里邊兒的安慰。陸氏欣慰地看著澤芸從不遠處奔過來,高揚著手叫著「娘」,唇邊便綻放出一抹動人的微笑。
還是女兒貼心,自己一定要好好教導她,等她長大了,再給她找門好親事。總之是絕不能再嫁到鄉下地方,沒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