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疾馳,很明顯是車夫著急回家吃晚飯,陸氏抱著澤芸,面無表情地靠在車廂內壁,忍受著馬車的劇烈晃動。
澤芸忍了很久,終于還是叫出聲來,「娘,我不舒服!」
陸氏卻像沒听見似的,依舊攬著她發呆。澤芸只好自己從她懷里掙出來,趴在車窗前嘔吐連連。她剛剛不過只吃了半碗飯,現在全吐掉了,可是胃還是很不舒服,腦袋也昏沉沉的。
「是不是很難受?」
澤芸這麼大的動靜終于驚醒了陸氏,她小心替她擦去唇邊污漬,模模她毫無血色的小臉蛋,憂心忡忡,「忍著點兒,呆會兒就好了?」
澤芸有氣無力地倚在陸氏懷里,「娘,還有多久啊。」
「快了,忍著點兒。」
澤芸于是又沉默了半晌,只覺得整個人都似乎要飄起來,頭也越來越暈,「娘,咱們要去哪里啊?不理爹了嗎?」。
「你爹都不要咱們娘倆了,還提他做什麼!」
陸氏語氣很沖,其實之前她抱著澤芸沖出來時就後悔了,當時如果李遠鵬肯追出來,好言勸她幾句,也許她就不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可是他沒有,甚至她在驛站,坐上馬車後仍舊等了他半天,卻始終沒有等到人來。八年的結發夫妻,他怎麼可以這樣無情無義?陸氏真覺得自己的心都冷了。
「娘帶芸兒回去看舅舅好不好?」陸氏摟緊了澤芸,將下巴抵在她的小腦袋上,放柔了語氣,「舅舅給你買新衣服,還給你買好吃的。」
陸氏軟言軟語說的動听,澤芸的眼楮卻漸漸闔了起來,她實在太累太難受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李遠鵬在屋里等了好一會兒,一直都豎著耳朵听著院子里的動靜,可是,什麼聲音都沒有,陸氏和澤芸都沒有回來。他不放心地踱到院子里,朝外張望,可外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此時李雁珍已經帶著聶君霞回房睡下了,李遠鵬搓搓手,終于還是決定自己出去找找。
他先去了大院,陸氏在萊村無親無戚,既是與他鬧了別扭,八成會來找平日與她還說的上話的三弟妹訴苦。可是,等他尋到大院卻失望了,沈氏說沒有見過她們。
于是他又尋去了孫壽平家,雖然陸氏與李雁茹並不親近,可她家卻離的最近,沒準情急之下就投奔她了?可是到了孫家,卻被告知他們並不知道陸氏和澤芸的下落。
再又找去紀郎中那兒,仍是失望而歸,接著是李三娘家,趙氏家里,仍然一無所獲。
李遠鵬心底的擔憂終于逐漸加深,這麼晚了,到底湘琴會去哪里?他煩躁地揉揉頭皮,驀的想起陸氏臨走時挎上的包袱——她不會真的離開萊村了吧?
追去村口驛站,從村民口中得知,之前的確有輛馬車載著一個女人和孩子離開時,李遠鵬驚的一個踉蹌,差點就一坐在了地上。
「李大,你還好吧?」
旁邊村民嚇了一跳,趕緊扶住他,「走的難道是你老婆孩子?喲,都怪我剛沒看仔細,不然怎麼也得幫你把人勸下啊。」
村民絮絮叨叨還在說什麼,李遠鵬卻心不在焉了,他滿心想的只是湘琴真的走了嗎?真的帶著澤芸走了?可是她要去哪里?這天都黑了,她能去哪里?
夜涼如水,李遠鵬的心卻比這夜色還要涼。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妻子會以這樣決絕的方式,帶著女兒離開他。而事情的起因,卻只是他下意識的一個巴掌!
真的只是因為那一個巴掌嗎?李遠鵬雖然憨厚,卻並不傻。自從大姐帶著佷女住到家里,妻子沒說出來的埋怨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他總以為她會體諒他,像他一樣敬重長姐。像今天晚飯時那樣卻實在是過了,他不能不為大姐主持公道。
事情發生的毫無征兆,他仍然不願相信妻子已經帶著女兒離開他的事實。或者,她真的只是一時之氣,氣消了就會回來?
「李大?李大!」
旁邊村民看他半晌不說話,不由有些擔心,「你沒事兒吧?」
李遠鵬搖搖頭,「沒事兒。」聲音卻是有氣無力,透著疲憊。
「這夜里風大,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就算是人跑了,也得等白天再去找啊,想想你老婆在這附近都有些什麼親戚?可千萬別急,啊!」頓了頓,又道,「發生這麼大的事兒,是不是該上去跟李夫子說一聲?」
這話剛剛說完,李遠鵬騰的跳起來,「不行,不能讓爹知道!」
李繁是什麼樣的脾氣?陸湘琴攜女出走一事要是被他知道了,那即使她氣消回來,此事恐怕也不能善了。
可是萊村才多大點兒的地方,這事兒,瞞的了嗎?
李遠鵬只能開口求村民保密,千萬不能把這事兒再說給第三個人知道,他還不放心地回去叮囑了紀大夫、李三娘和趙氏,然後才想起妹夫和弟妹也都知道他今晚去找妻子的事兒,恐怕明天他們就會找上門來問了。
「湘琴啊湘琴,只盼你消了氣早些回來,不然讓爹知道,可怎生是好?」
這廂李遠鵬殷殷期盼,陸氏帶著澤芸卻在青武村落了腳。
車夫劉武便是這個村子的人,只是平素專為官紳駕車,隨傳隨到,少有機會著家。難得今日探花郎回鄉,由他負責接送,等到酉時過半也不見人來,想是探花郎今日不需要用車了,這才星夜趕回家來,見老娘一面。
陸氏上車時並沒明說原由,只是言道有急事需要馬上離開,請他幫忙送上一程。劉武是個實心眼兒的,又不認識陸氏,只當她是帶著女兒來投親戚又沒投著,這才著急回返,他本著助人為樂的心態,爽快地答應她們上車,誰知到了青武村,陸氏又提出要借宿。
「劉大哥,您看這天都黑了,我們娘兒倆實在沒處可去,就請您行行好,收容我們一晚。等天一亮,我們馬上走人,絕對不拖累您!」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劉武這個老好人還有什麼可說的?只能敲響老娘房門,請她起來張羅吃住,好一番忙活。
劉武的老娘一人獨住,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使,見到劉武身後跟著的陸氏和澤芸,還以為是他的老婆孩子,高興還來不及呢,竟然一句話也沒多問,張羅了一鍋面條端上桌,臨到陸氏開口說話,才察覺出不對來。
她也沒著急說話,而是悄悄把劉武叫了出去,好一頓訓斥,「武兒,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做事這麼不地道?」
劉武莫名其妙,完全不知老娘突然說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劉武的老娘急的拍了他幾下,「你倒說說,翠娘哪里對不住你?你卻背著她養了小的,瞧瞧,孩子都有這麼大了!」
劉武大呼冤枉,「娘啊,您可是誤會我了。」
「我今兒送探花郎回鄉,等到天黑也不見探花郎派人送信來,想他今晚是不會用車了,便琢磨著趕回來見您老一面。結果就看到這女人帶著孩子急匆匆跑來了,見到馬車就往上鑽,說是有急事。這不,我想著反正也是順路,就捎了她一段。您瞧瞧,這天都黑了,我也不打算走遠了,她也沒處去,可不就只得領回家來?」
劉武老娘狐疑地盯了他半晌,「真的?就只是好心?」
「真的,只是好心!」劉武斬釘截鐵地保證,就差賭咒發誓了。
劉武老娘這才安下心來,又喃喃道,「這好好的一個女人家,怎麼竟想著半夜出門呢?」她到底比劉武想的多些,「可不是犯了什麼事兒著急逃跑吧?你可不能助紂為虐!」
「娘,這天下哪來那麼多惡人,我看她面相挺善的,不像是那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懂什麼!不成,我得去問問她!」
劉武老娘轉身進屋,果真是要去問陸氏來歷,劉武攔之不及,只能跟了進去。
陸氏看著劉武老娘一副警惕質問的模樣,就知道她一定是懷疑自己的來意,可是跟自家相公吵了一架就鬧到離家出走這事兒,哪里是能到處宣揚的?
澤芸這時已經喝了粥,恢復了點精神,有氣無力靠在陸氏懷里,間或呢喃兩聲,並不說話。陸氏于是一邊輕拍著她,一邊對著劉武老娘哭訴。
「大娘,我們母女本是去萊村投奔親戚的,誰知親戚死了,剩下的幾個人對我們不理不睬,夜深了也不肯幫我們布置個睡覺的地兒。我實在是沒辦法,才只有帶著女兒連夜走了。」
陸氏抹一把眼淚,「按說本也只是遠房親戚,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會來投奔她。如今她不在了,她家的人卻是與我一點關系也沒,我哪里又能賴著不走呢?」
「可也不能叫你們孤兒寡母的夜里趕路啊!」劉武老娘早被陸氏的遭遇說動了,善良的老人只顧同情她的身世,哪里還想到再細問來歷?
劉武也覺得老娘謹慎過了頭,瞧瞧,非挑起人家的傷心事,哎,真叫人不好意思。
陸氏又寥寥說了幾句,臉上現出落寞的神色來,劉武看在眼里,便推老娘去睡了,把原先自己的房間讓給陸氏母女睡,自己則去偏房雜物間將就一晚。
陸氏雖然萬分不好意思,可她一個女人家,又帶著孩子,實在不方便住雜物間,只能千恩萬謝地應了,心里琢磨著明兒個走前留下一點銀錢,也算是這一路行車外加住了一宿的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