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天突然陰了下來。伴隨著電閃雷鳴,一場驟雨突襲,豆大的雨點 里啪啦砸在地上,瞬間就澆濕了地面。正是用餐時間,許多學生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疾雨困在了飯堂,澤芸三人也不例外。
夏日的雨素來來的急去的快,短則一刻來鐘,長則一柱香工夫,左右午後有近兩個時辰的休息時間,是以大家也並不著急,只是不約而同地都擠到了窗前,欣賞雨中的園景。
屏風那頭,男生們將幾扇窗都擠滿了,鬧哄哄的說著話;屏風這邊,有近一半的女生還未來得及離開,這時候也揀了靠窗的桌子坐,一派悠閑。
澤芸剛吃完飯,在原地走來走去,不停地揉著自己的小肚皮,據說這樣是幫助消食,人才不會胖。劉舒媛和卓容華自然不敢像她這樣毫不顧及形象。卻也不肯再坐著,便站著聊天。
「對了,素揚,一直沒問你,昨兒個來幫忙的那幾個人是誰啊?你早認識?」
因在飯堂公共場合,卓容華便中規中矩地喊了澤芸的表字。她昨日便對那幾個少年好奇非常,初時還以為只是恰好路過的熱心人,回去以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會兒才有此一問。
「他們——」
澤芸還沒說完,旁邊劉舒媛撲哧一笑,「我這才知道,原來素言你竟然還不認得他們。我還當這書院里沒有你不認識的人呢。」
卓容華臉色一紅,「素嬋,你又取笑我!」
劉舒媛正了臉色,「我卻不是笑你,昨日那幾人你還真該認識。」她似笑非笑轉頭看澤芸,「可還記得當日也是在這里,某位小妮子充英雄,愣是把我們甩了,沖進去救人?」
卓容華點頭,「自然記得,那天可把我嚇了一跳,芸——素揚還真是膽大。」頓了頓,她睜大雙眼,「這麼說,昨日那三位就是當日鬧事的那幾人?」
澤芸听著不高興了,嘟著嘴道。「明明是人家挑釁他們,之瑞哥哥才沒有主動鬧事呢。」
「對,原來他就是陳之瑞。」
卓容華嘖嘖了幾聲,倒也沒再問昨日三人哪個才是陳之瑞,很明顯麼,三人當中只有他最有氣勢,又抱過澤芸——
「這麼說,真的是早就認識?我是說在那日鬧事之前就已經認識了?」不等澤芸回答,她又自己聯想上了,「我說呢,怎麼那天素揚這樣激動,非得折回去救人,敢情中間還有這樣一層關系。」她斜眼看向澤芸,「這等事也要瞞著好姐妹,快說說,你們到底是怎麼認識的?」
澤芸眨眨眼,有些莫名,不由求助地看向劉舒媛,劉舒媛笑著拍拍她肩膀,「只怕是她自己有心思,卻偏偏要從你嘴里听說那人的消息。」
劉舒媛的話有些高深莫測。澤芸不解,更加迷惘了,情不自禁就喊錯了稱呼,「舒媛姐姐,你說什麼?」
「哎呀,素嬋你胡說什麼!」卓容華又羞又急,狠狠跺了跺腳,就要走過來捂她的嘴,劉舒媛只是淺淺一動,往旁邊避了避,輕易就躲開了她的突然襲擊。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里清楚。只是——」劉舒媛小大人似的仰頭看看天花板,重重嘆了口氣,「素言你畢竟才九歲。」
卓容華臉更紅了,卻沒有再追著要捂劉舒媛的嘴,只默默地在凳子上坐了,「我才沒有想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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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芸徹底迷糊了,怎麼舒媛姐姐和容華姐姐好象在打啞謎?偏偏她怎麼也听不懂?
嘩——又一道亮閃閃的閃電劃過,緊接著就是一陣急雷,轟隆隆響徹天際,澤芸下意識地心頭一跳,偏頭往窗外望去。
來書院半個多月了,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雷雨,只是今天的雷似乎特別厲害,雨也沒有消停過。揉揉小肚子,胃都沒有那麼撐了,怎麼著也該有一刻多鐘了吧?
哎,也不知道爹娘如何了,這麼大的雨。他們若是在家還好,若是在外頭,又沒有避雨的地方,可怎生是好?
……
四四方方的天井,印出四四方方的天空,雨斜風急,時不時肆虐的雷電,將院子里僅有的幾盆花都打的折了枝,檐下避雨的陸氏看著有些心疼,想要去將花盆搬到廊上,卻被李遠鵬拉住了。
「這麼大的雨,雷電又急,萬一上面再砸下片瓦來,可怎麼是好?幾盆花而已,壞了可以再種,不要過去!」
「可是那盆山茶,芸兒以前念叨了好久的。」陸氏有些不舍,那盆山茶花還是前幾日鄉紳送來給李繁的,她見了喜歡,便挪到了自己院里。「听說還是什麼十八學士?名貴的很。」
「什麼名貴不名貴,左右不過一盆花,何況現在花期已過,大不了等雨停了再好好養養。等到秋日開花了再讓芸兒看也不遲。」
陸氏嘆了口氣,半個多月了,芸兒入學半個多月了,公公和小叔誰都沒有提起過芸兒,她也不敢多問,也不知芸兒過的好不好,她才那麼小,卻要一個人在書院里生活,會不會想爹娘?
「大舅舅,大舅媽,雨大。先回屋吧。」
聶君霞從堂屋出來,柔聲說話,陸氏一言不發,李遠鵬則笑道,「君霞啊,我們再站會兒,你先回屋吧。」
聶君霞微微咬了咬唇,默默地回了西廂房。
這個狹小的院子如今分給了李遠鵬住,作為早已經嫁出去的女兒,李雁珍卻是分不到院子的,于是又厚著臉皮,搬來了西廂房。
要說陸氏一點兒怨言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李府統共這麼大點地方,三進的院子,第三進給了李遠鵬,第二進給了李少鵬,第一進則是李宣鵬住。
李繁自己依舊住在了第二進,跟李少鵬一塊兒。只是他辦了書院,書院里專門有套小院子,並不常回來。
而因為孫忻昭也被送進書院讀書,李雁茹借口不放心,自然便也跟孫壽平一道搬了來,現下安排在第一進,跟李宣鵬一家同住。
這麼一來,李雁珍便也只有住到了第三進,旁的院里也再擠不進人了。
雖說第三進看起來是在整座李府的最里面,可實際上卻最不方便,陸氏本有心想在附近開個後門,卻被一家人齊心反對,理由無非是壞風水,招賊之類。陸氏如今寄人籬下,也只好忍氣吞聲,放棄了開後門的打算。
卻說夫妻兩個這段時間也沒閑著,整理了當初從山東帶回來的特產,去東市擺攤,多少賺回了本,手上也有些結余了。
陸氏仍舊想做些屬于自己的小生意。可是李家人卻似乎都不太贊同。
也是,到底這會子李家也算是書香門第了,每每她跟李遠鵬挑著貨擔出去,都是趁著大清早,街上都沒幾個人的時候,不然還怕掉了分,丟了李府的臉面。賣完了東西也不敢早早收攤,勢必要在外面待到天黑了,才又作賊似的的挑著擔子回來。
時間一長,陸氏的臉色越來越黑,心里憋的氣越來越足,李遠鵬卻依舊沉默寡言,陸氏說什麼就做什麼,只要不違背李家的規矩,他都由得她去。
可到底不是長久之計啊?陸氏打定了主意要盡早攢夠銀子搬出去,便是買不下房子,租一座院子先住著也成,為了想生財的法子,她這段時間可沒少犯愁,偏偏天又熱,吃不下飯,短短半個來月,硬是瘦了幾斤,下巴都變尖了。
若說她心里還有什麼牽掛指望,那也就是獨生女兒澤芸了。當娘的不心疼自家閨女,還能心疼誰呢?
「湘琴,你不是會做吃食麼?不如我們也去街上擺個面攤啥的?」
陸氏正盯著檐下滴落的雨水發呆,旁邊李遠鵬突然出聲,聲音卻是刻意放輕了。
「什麼?!」陸氏眼楮一亮,轉過頭來,李遠鵬干咳了幾聲,「咱們回屋說,回屋說。」
生怕隔牆有耳,夫妻兩個回了屋,還將門插了上門閂,然後才走到里面說話。
開個小吃攤什麼的,陸氏一早就有想過,她也不怕辛苦,雖然賺的錢或許不多,可好歹總能維持生計。何況她對她的手藝還是有信心的。
「你就不怕你爹他們不同意?」
李遠鵬苦笑,「不同意又能咋的,活人還能叫尿憋死?如今宣鵬在書院,自然不愁吃穿。听說爹準備讓少鵬也進去,我恐怕是沒什麼指望的了,總不能坐吃山空吧。」
陸氏默然,心里對李繁的偏心眼兒很是惱火,卻偏偏又無可奈何,怪誰呢?怪只怪她肚子不爭氣,也沒能生個大胖小子讓公爹喜歡。
「那,你不是會做許多活計麼?听說這城里手藝人的日子好過。」
「我那半吊子,哪里拿的出手?」李遠鵬嘆氣,「這城里人要求也高,那些個東西,我听都沒听過,哪里就做的出來?」
「那,那我還能繡花呢,換幾個錢還是有的。」
李遠鵬愛憐地看著陸氏,模模她的頭發,「倒是我連累你了。只是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能靠女人養活?」
陸氏不說話了,好半天才道,「那咱們便試試?」
「恩,左右也是早出晚歸的,一時家里人未必會知道,只是,這拋頭露面的,要委屈你了。」
「說什麼傻話,我又不是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前些日子咱們還不是一道上街練攤了?」
李遠鵬一把將陸氏攬入懷里,貧賤夫妻百事哀,他一直就惦念著要讓娘子和閨女過上好日子,可到頭來,卻還是要連累娘子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