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芸沒有說錯,李府的確是在這條胡同里面。車子不能直接到。這一片的房子布局有些奇怪,胡同也修得七拐八繞的,雖然進出麻煩了些,不過勝在地皮便宜,不然以李繁身家,即使有顧佑幫忙,也買不下這樣大一套院子。
不過丈把寬的胡同,只有每個彎繞處稍寬,正容下一座大門,澤芸扶著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數著第七個彎的時候才停下,抬頭看看那不大的門楣,可不就是李府到了嗎?
雖然是大白天,可是大門卻是虛掩著的,澤芸慢吞吞上了五級台階,費力地踮起腳尖叩響了門環,然後側耳傾听,听見有動靜了,才笑嘻嘻後退兩步,正站在一側門前。
老門房開了門,探頭來看。正見到背著包袱笑嘻嘻站著的澤芸站在門外,當即驚喜道,「孫小姐回來了!」
「林爺爺!」澤芸甜甜喚了一聲,提了提肩上有些掛下來的包袱,老門房見狀連忙接過包袱,將澤芸讓進門內。
老門房姓林,已經年過花甲,據說他在這兒已經呆了十多年,李府的前身林府還在的時候就是他做的門房,後來林府遷走了,卻叫林老伯依舊守在了老宅,直至老宅賣了也沒再叫他回去。
原先老宅沒賣的時候,林老伯還能每個月領到一點銀錢,雖然少,到底還夠吃的,可老宅賣了後,林府便不再發工錢,只叫林老伯另謀出路,可憐他年老無依,根本無處可去,最後李繁可憐他,又因為自己一家人初來乍到,有個熟悉當地的人也方便做事,便將他留了下來。
澤芸跟林老伯其實並無多少交流,只是她一貫懂禮貌,每每見到總是要甜甜喊幾聲「林爺爺」的,林老伯便總會想起。假如當初他的孫女兒還在,也該有澤芸這般大了,對她便多了幾分憐惜。
說起來林老伯也可憐,他早年喪妻,含辛茹苦養大了唯一的兒子,又幫兒子娶了媳婦,正是該享福的年紀,誰料媳婦臨產前夕,兒子特地進山還願,這一去卻再也沒有回來……數日後得到消息,後山發現了他兒子的尸體,林老伯一夜熬白了頭,媳婦受不了刺激動了胎氣難產,一尸兩命。
無親無故的林老伯最後投身到了林府做個門房,滿心期望主人家憐憫,至少不至于連個送終的人也沒,可林府竟也將他扔下了,若不是李繁留下了他,他年紀一大把的,當真是生無可戀。
「孫小姐,您不是在書院念書麼?怎麼這就回來了?」
「明兒中秋。書院放假了。」
澤芸一邊答話,一邊瘸著腿往院子里走,林老伯看出不對勁,「哎呀,孫小姐,您腿怎麼了?」
「剛剛跳下馬車的時候拐了下。」澤芸苦著臉,可憐巴巴地望著林老伯,「林爺爺,我走不動了,您能幫我去叫下我爹娘麼?」
林老伯面露難色,他是門房,按理是不進院內的,守著大門才是他的正經差事。何況陸氏與李遠鵬這時候根本也不在府里,上哪兒找人去呢?
「林爺爺,林爺爺!」
澤芸半天等不到回答,不由有些焦急,「我真的不是偷懶,腿好疼,我實在走不了了。」
林老伯終于嘆了口氣,「孫小姐,大少爺和大少女乃女乃現在不在府里,您要不,就先在我房里歇歇腳?」為怕澤芸嫌棄,他還特意解釋道,「老頭子年紀雖然大了,房里卻還干淨,您先歇著,等待會兒大少爺和大少女乃女乃回來,我再喊您。成不?」
澤芸猶豫了會兒,還是搖頭拒絕了,倒不是她嫌棄什麼,實在是歸家心切,即使看不到爹娘,能在自己房里呆著也是好的。于是她硬是瘸著腿,一拐一拐地慢慢朝里院走去。
陸氏與李遠鵬雖然不在,可小院內李雁珍和聶君霞卻是在的,澤芸一進院就被發現,不過李雁珍的態度實在冷淡的可以,勉強維持著笑臉,說了聲「澤芸回來啦!」便自顧自回屋去,再無別話。
聶君霞很是為李雁珍的態度感到心寒,本想過來跟澤芸說幾句話,卻硬是被李雁珍找了個理由拉回房去。
澤芸眼里閃過懵懂,她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起,大姑姑改變了對她的態度,不但再不會噓寒問暖,現在甚至連一個笑容都吝惜。
是因為那次娘跟她吵架嗎?好像又不是。那她怎麼就不喜歡自己了呢?
回家的欣喜瞬時消失無蹤,澤芸默默地拎著包袱,推開自己的房門,屋里被子疊的整齊,書桌上放著她月前離開時看的書。好像她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樣。
澤芸覺得自己應該先打水洗臉,或者先把包袱里的衣服拿出來,可是她呆呆地在床前坐了一會兒,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隱約听到公雞在叫,勉強睜開眼,卻只看到眼前一片昏暗。
「吱嘎——」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光線漏了一絲進來,澤芸翹頭看去,有些猶豫地喚了聲,「娘?」
「芸兒。你醒了?」
果然是陸氏,她見澤芸已經醒了,索性便將門全打開,又點亮了屋里的燈,「累不累?娘先給你打盆水洗臉!」
澤芸于是坐起身來,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竟然已經被蓋上了被子,應該是娘回來幫她蓋上的吧?真是,說好了要醒著等爹娘的,怎麼自己竟睡著了?
等洗完了臉,又漱了口,陸氏又笑眯眯端了碗面條上來,雪菜肉絲,一貫的噴香好吃,澤芸只覺得胃口大開,一大碗面,愣是一個人呼哧呼哧全吃完了。
陸氏愛戀地模模澤芸的頭發,一個多月沒見,她好像是瘦了,瞧她吃面條的這個勁兒,該不會在書院一直都沒吃飽吧?
「娘,我飽了!」澤芸將空碗遞還陸氏,抹了抹嘴,「真好吃!」
「在書院好不好?吃的好嗎?睡的好嗎?」。
陸氏並沒問澤芸為什麼會突然回來,顯然她也想到了,明天就是中秋。即便是書院不放假,她也想求小叔將澤芸接回來的。
「都好,只是好想爹娘!」
只這一句話,陸氏突然眼楮紅了,一把將澤芸摟在懷里,「好孩子,你受苦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澤芸被埋在陸氏懷里,半天出不了氣,好不容易掙扎開,才又弱弱問了一句,「娘。爹呢?」
「他在洗碗呢。」陸氏猶豫了會兒,又模模澤芸的手,捏捏她細弱的胳膊,「芸兒,娘跟你說個事兒。」
「嗯?」
「娘跟爹找了個事兒做,就是在東市擺了個小吃攤。」
澤芸眨眨眼,不解這點兒小事陸氏干嗎要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
「這事兒,你爺爺跟你小叔叔是不知道的,你記得也別跟他們說,知道嗎?」。
「為什麼啊?」
陸氏苦笑著模模澤芸的臉,「咱們家不比以前了,現在好歹也是書香門第,爹娘卻擺個小吃攤,傳出去叫人笑話。」頓了頓,「芸兒記得也別告訴你那些同窗,免得叫她們瞧不起你,知道嗎?」。
澤芸仍然不解,可她一貫听話,乖乖地點頭應允,陸氏才又心疼地模了模她,看了又看,「我幫你爹去,你自己先坐會兒,記得別再睡了,不然夜里該睡不著了。」
澤芸點點頭,待陸氏一離開,就跳下了床,從床上找到她帶回來的包袱,然後解開,將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衣服擱在床上,其他東西則放在桌上。
油燈昏暗,可仍然能看見澤芸放在桌上的東西,有紙有筆,還有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兒,澤芸心滿意足地模模這個,又看看那個,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芸兒!」
陸氏回來了,走到桌前才看見桌上那一堆東西,不由眉頭一皺,板起了臉,「這些東西哪里來的?」
澤芸初時沒察覺出陸氏話里的不悅,反而獻寶似的跟陸氏介紹,「這是總司嬤嬤送的筆,有好幾支呢,我便帶回來幾支;這是我自習室里拿的紙,娘你跟爹也可以用;還有這個,是我舍友送的墨,娘,你聞聞,香不香?」
「啪!」一個清脆的巴掌,澤芸立時懵了,捂著臉龐一臉驚嚇。
陸氏氣得直發抖,順手抓起桌上的紙,「自習室里拿的?公家的東西,你拿回自家來干什麼?」
澤芸又驚又怕,瑟縮著身子,低低叫了聲,「娘?」
「還有這個,總司嬤嬤送的?她憑什麼白送你筆?其他同窗有送嗎?」。
澤芸搖搖頭,陸氏便氣道,「她定是知道你是院長的孫女兒,故意討好你呢。娘怎麼教你的?別人的東西不好隨便拿,你怎麼就不听話呢?」
澤芸默不作聲,陸氏又拿起那塊香墨,「還有這個,你舍友送你的?那你呢?你送人家什麼了?無功不受祿知道不知道,人家送你東西你就要,娘是怎麼教你的嗎?」。
「我送了的。」半晌,澤芸才弱弱道了一句,見陸氏恨鐵不成鋼地瞪過來,她委屈地掉下了淚,「她送我香墨,我就把舅舅送我那個黃楊木的香囊送她了。我沒白拿人家東西!」
陸氏怔住了,眼里閃過復雜的光芒,她伸出手想要揉揉澤芸的臉,澤芸卻驚嚇地後退了一步,似乎害怕陸氏動手打她。
「你啊,芸兒,娘教的你都記心上了嗎?娘說過多少次,‘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怎麼就不上心呢?」她瞥了那塊香墨一眼,「只說這筆吧,嬤嬤為什麼人家都不送,偏偏要送你?而你就這麼傻乎乎收下了?」
澤芸咬著唇不說話,陸氏又將剛才揉皺了的紙撫平攤開,「還有這紙,既是放在自習室,那就是給大家用的,你怎麼能拿回家來自己用呢?」
「娘,我知道錯了。」
其實那筆是嬤嬤盛情難卻,她做晚輩的怎好傷長輩心?至于那紙,也是她用剩了省下來的,沒有比別人多佔一點公家資源。可是這些她都不想說了,看到陸氏失望的眼神,她也覺得自己心里火燒似的難受,如果她認錯能夠讓娘放心,她就認錯,干嗎要惹她不高興呢?
「娘,您放心,我以後再不會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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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茗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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