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雲來 第一卷 前程盡忘垂髫時 第八十六章 中秋(下)

作者 ︰ 清秋淡落

夜幕降臨,家家戶戶掛上了大紅燈籠。李府前院人頭攢動,前廳里擺開了三張大圓桌,一應糕點果脯滿滿擺了一桌。今天的中秋家宴,是連府里的僕侍丫鬟也能參加的。來來去去的人面上都帶了笑,一派喜氣洋洋。

澤芸穿上了那套襖裙院服,純白上衣搭配水紅長裙,頭發編成兩個小辮子再盤在兩側腦際,說不出的好看。這是陸氏的意思,覺得澤芸在這場合穿上書院的院服,老爺子看到了多少會感到欣悅自豪,從而多關注她一些。

至于陸氏自己,回來收拾干淨了,也換上了一身棗紅的交領襦裙,還花許多工夫挽了個元寶髻,修了修眉,果見整個人都精神許多。

李遠鵬倒是沒怎麼修飾,不過穿上了一身淺灰底深藍邊的直綴,因是新的,倒也顯得挺拔俊秀,有幾分文人風骨。

至于其他人,也都收拾的干淨整齊。穿著比平日正式的衣服,等在前院。

李繁很快就在李宣鵬的陪伴下現身了,他今日一身藏青綢緞直綴,腰間懸了一枚雪白的玉佩,頭發梳的整整齊齊,只是依舊板著臉,平添幾分嚴肅。

在李繁入席之後,李家人才開始陸續入席,等主人家都坐好,才是一干丫鬟僕侍。

主席上除了李繁和李宣鵬一家,還有李遠鵬一家,李少鵬一家,都是嫡親的李家人;旁邊李雁珍母女和李雁茹一家則只能委屈坐在了次席上,同席的還有松茂書院的骨干,據說是家比較遠,不方便回去,便被李繁邀了來家。

李府的下人其實並不算多,門房只有林老伯一個;小廝都是十五六歲的半大少年,小五和小七;另外顧氏有了身孕,特意請了一個老媽子和一個小丫頭伺候;其余還有兩個粗使丫頭並兩個家僕,廚房里負責燒菜的嬤嬤一個。統共不過十人,正好湊成一桌。

今日的家宴人多菜多,指望李府原來那個老嬤嬤自然是不成的,李宣鵬早請林老伯幫忙,請了個大廚回來,大廚自帶了兩個打下手的,這一桌子菜便都是出自大廚之手。

李繁身為大家長。此時便代表李府說了幾句場面,請大家隨意盡歡,接下去大家便開始動筷。酒自然是少不了的,李宣鵬考慮到眾人口味,便特意準備了女兒紅和花雕兩種陳釀,又特意為女眷備下了清甜的甜酒釀,考慮到身懷六甲的妻子,又特意讓廚房燒了茶湯。

酒的備量不多,或者也是考慮今日中秋佳節,小酌怡情,過量則傷身,況且在座的又不是那些大漢莽夫,沒有酒量特別好的,無須那些講究,倒是各色精致小菜一致得了好評,還有五湘齋買來的各式月餅,也博得了一片好評。

澤芸吃的不多,或許是因為與李繁同桌的緣故。畢竟今時不同往日,李繁不僅僅是她的爺爺,還是院長,老師。她多少都得顧及形象。

「芸兒。你喜歡的醬牛肉!」

陸氏夾了一片切的薄薄的牛肉片放到澤芸碗里,作為母親,她當然也注意到了女兒晚上壓根就沒吃什麼東西,以為她是拘謹,不習慣這麼多人,便為她夾了些菜。

李遠鵬也為陸氏夾了一筷菜,夫妻兩個對望一眼,都是默契一笑。

卻看這座位安排的倒也有趣,除了主位的李繁,他左側坐了李宣鵬,右側坐了李少鵬,李遠鵬這個長子卻被安排在了右二,然後才是陸氏,澤芸,沈氏,澤昊,李宣鵬旁邊坐了顧氏,然後是澤慶。這位子順下來,本來都是一個大人一個孩子的隔著,偏偏到澤慶這里,卻是挨著澤昊坐了,好在兩人看著也還安分,未生波瀾。

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反正李遠鵬心里是不大舒服的,以往在鄉下,哪回不是他挨著爹坐?怎麼搬來了城里,反倒被擠到了角落?心里沒來由的就有股氣,李遠鵬忍不住就喝了幾杯悶酒,酒量不佳的他不一會兒就紅了臉。眼楮也有些發熱。

陸氏對此見怪不怪,反倒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澤芸身上。對她唯一的愛女,她一向是疼寵到骨子里的,昨晚那沖動的一巴掌已經叫她後悔莫及,只難為了當娘的心思,卻無人能懂啊。

酒過三巡,廳里的人開始來回走動敬酒,主桌上的李繁自然是最受關注的主角,隨便哪個敬酒懂先從他開始。澤芸偷眼看李繁,卻見他面不改色,應對自如,那酒就好像是白水似的,一骨碌便下了喉,臉色也依舊平靜,哪里像自家爹爹,面紅耳赤地跟個猴子似的。

只是澤芸受不了這滿桌的酒氣,有些犯惡心,看了一會兒她便不看了,又不好意思退席,僵在那兒越來越難受。陸氏看出來她的不對勁,不由關切地問了幾句,澤芸便可憐巴巴地要求退席,陸氏猶豫了會兒。終于還是借口更衣帶她走出了前廳。

天已經完全黑了,月亮爬了上來,明晃晃亮堂堂地,就那樣招搖地掛在天邊,那樣遙不可及,那樣璀璨奪目,卻叫人恨不得將它摘下來握在手心。

澤芸反而靜了下來,直接便在旁邊的台階上坐了,托著腮,卻是盯著反白的地面發呆。

有這麼一刻,她的腦海里涌現出無數描寫月亮的詩詞。可縈繞地最多的卻只有一句,「月光如水照緇衣」。

澤芸嚇了一跳,不解這詩出自何處,對比屋里的熱鬧,屋外一片靜謐,可這樣一句詩卻無端叫她覺得心頭發冷,那種無奈、沉悶、抑郁簡直叫人發狂,美好的夜色,卻無法帶給人同樣美好的心境。

「芸兒,坐夠了便回屋吧。」陸氏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澤芸又所動作,擔心被公公知道了不喜,便著急要帶她回去。

澤芸突然回頭,夜色里盯著陸氏的一雙眼眸閃閃發亮,「娘,咱們什麼時候搬出去住?」

陸氏一驚,急忙左右看了看,見並無旁人經過才緩緩松了口氣,「芸兒,爹娘都在努力攢錢呢,只是在別人面前可別提搬出去的事兒,免得惹人不快,可記住了?」

兩人回了屋,沒多久,宴席便散了,李繁便又招呼大家到前院賞月。

院子里擺上了早已擺上了矮桌香案,家里所有女眷紛紛拿了一炷香,對月長拜,這亦是中秋風俗。拜月之後,大家便都在院子里閑話賞月,幾張矮桌上都擺上了瓜果點心以及月餅,可隨意取來吃。

澤芸之前沒吃多少東西,這會子吃點心卻來了勁,一趁人不注意便抓上一塊。對大人的閑聊她可並不敢興趣,哪里有這些好吃的實在?

孫忻昭不知何時繞到了澤芸背後,重重拍了她一下,正在吞點心的澤芸猝不及防。就被點心嗆著了,干咳了半天,忙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才轉過頭來恨恨盯著他,「你干嘛拍我!」

孫忻昭一臉得意,「我看你很久了,你怎麼好像總也吃不飽似的。」

澤芸臉一紅,瞪了孫忻昭一眼,「要你管!」

孫忻昭悻悻地擦了擦鼻子,「好歹這里只有咱們都在書院上學,咱們不是該比別人更親近一些嗎?」。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沉悶,「芸表妹,有些話我不知道該跟誰說,你就陪我說說話吧。」

澤芸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孫忻昭只當她答應了,拉著她就要往旁邊走,澤芸急急忙忙揣了幾塊糕點在懷,才跟了他去。

「外公今天訓我了!」

在僻靜的角落,孫忻昭和澤芸並肩而坐,好半晌,孫忻昭才悶悶道,全然沒了以往的活潑跳月兌。

澤芸挑了挑眉毛,覺得孫忻昭調皮慣了,爺爺訓他幾句也沒什麼稀奇的,便沒說話。孫忻昭又道,「他說我不該仗著自己是他外孫,就在書院里胡作非為——」

講到這里,孫忻昭突然覺得很委屈,「可是我哪里有胡作非為啊!」

澤芸眼皮一跳,呃,這話听起來——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到了在飯堂那次,她為了替陳嘉解圍出面,而孫忻昭突然冒出來的事。不會這麼巧吧?

「我是外公的親外孫,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憑什麼不能讓人知道?」

對對對,澤芸心里附和,嘴上卻一個字也沒說,畢竟比起高調的孫忻昭來說,她自入院起便低調做人,女子班的同窗根本就沒人知道她的身份。不過,送她筆的嬤嬤或許是知道的吧?

「我學習不好,勉強被分配到了丁班,已經夠倒霉的了,外公竟然還說,如果年末考試不能順利升入丙班,他就不讓我繼續呆在書院了!」

孫忻昭難過急了,隨手扯了根草,使勁在手里擰啊擰的,澤芸奇怪地撇了他一眼,她這個小表哥不是一向不愛念書麼,怎麼這會兒只是知道可能不能繼續在書院就這樣難過?

「要是不在書院,我上哪兒找那麼多玩伴兒去啊!這鬼地方,連城里都不如!都沒處兒玩去!」孫忻昭恨恨地將擰成一團的草繩往地上一扔,猶嫌不足,還踩了幾腳,「鬼地方!鬼地方!」

澤芸無語,敢情人家記掛的還是玩兒啊。不過,作為表妹,她就做件好事,幫幫他吧。

「表哥,如果你想繼續呆書院就好好念書唄,考試過關了,爺爺不就不會趕你走了。」

孫忻昭眉角閃過厭煩,「誰耐煩念書?每次一听那老先生在堂上講課,我就發困,哪里還記得他講些什麼!」

月光下,孫忻昭俊俏的側臉叫澤芸突然想起了一個人,記得那人也是這樣不耐又苦惱地提起他听不懂的課,「不然,我教你吧……」

(端午快樂!如無意外,晚上還有一章,節日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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