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鵬白日里仍需上工。于是管理房屋修繕的事自然而然全權交給了陸氏。陸氏並非見識淺薄的女子,修繕前竟也像模像樣地繪了幅草圖,然後托門房林老伯找了幾個熟識的工匠一同來幫忙。
澤芸也想去,不過陸氏沒同意,一來忙碌怕顧不上看這她,二來那亂糟糟的環境也的確不適合一個孩子在場。于是澤芸只好乖乖呆在家里,午飯陸氏是會回來做的,順便還要送幾份到胡師傅家,給那些幫忙的師傅。
臘月二十六,年味已經很濃了,可是澤芸家里頭卻並沒怎麼布置。陸氏先前得了閑,倒是把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家里干淨有余,而喜慶不足。
澤芸此刻正伏在案上,手里握著棗心筆,仔細的在紅紙背面畫線。這棗心筆其實就相當于鉛筆,不過是石墨研末,再混以泥末調節硬度,最後制成棗核般大小的筆芯,再在其外套上細竹裁成的筆套,方便使用。
用棗心筆來寫字是看不清楚的。可畫畫線條卻綽綽有余。這也是如今各行各業的工匠用來設計制圖的必備工具。
陸氏曾經教過澤芸剪紙,所以現在澤芸就想要自己剪一些花樣,可以貼在門窗上,給家里增添一點喜氣。
太過復雜的花樣,只要剪錯一根便前功盡棄,澤芸有自知之明,也並不打算挑戰那些高難度的,因此此刻描繪的皆是一些簡單大方的線條,畫好後再拿剪子,小心地沿著線路下剪。
好一會兒,澤芸才長長舒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折在一塊兒的紅紙慢慢展開,一朵紅蓮赫然入目,竟是一絲差錯也無。
澤芸情不自禁揚開了笑容,舉著這朵紅蓮上瞧下看,心里得意不已。
「芸兒,你在里面麼?」
是聶君霞在敲門,澤芸連忙走去開門,「表姐,我在,什麼事兒?」她一邊拉著聶君霞進屋,一邊隨手就關上了房門。
「噢,我剛剛去了前院——」聲音嘎然而止,聶君霞看到了澤芸隨意攤在桌上的剪紙、剪子和棗心筆,「咦,這是你剪的?」
聶君霞眼明手快,一下拾起了澤芸那張剛剛完工的紅蓮剪紙。「真好看,是你自己剪的嗎?」。
澤芸得意的點點頭,「是啊,好看麼?」
「挺好看的!」聶君霞也舉起紅蓮對著光照,又攤平擺在桌上比劃了一下,「我以為這個很難呢,芸兒你好厲害。」
「真好,真好。」聶君霞喃喃了幾句,眼里是掩不住的喜歡。
澤芸看在眼里,大方的將紅蓮遞給聶君霞,「表姐,既然你喜歡,這朵紅蓮便送給你吧。」
「這怎麼好意思,你辛辛苦苦剛剪出來的。」
「這有什麼,表姐你做一只香囊不是更辛苦麼?」
聶君霞這才釋然,卻之不恭的收下了,心思卻仍舊在這精美的剪紙下,詢問澤芸一些有關剪紙的事項。
好一會兒,澤芸突然想起剛剛聶君霞敲門,「對了,表姐。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兒嗎?」。
聶君霞恍然,「哎呀,差點忘了,我剛從前院過來,外公喊你去一趟呢。」
聶君霞的外公即澤芸的爺爺李繁,澤芸想不到平素對她不聞不問的爺爺,這時候找她過去有什麼事兒。
「爺爺有說是什麼事兒嗎?」。
澤芸遲疑地問了一句,聶君霞搖頭,「我也不知。」她莞爾一笑,「左右不會是壞事,便過去看看吧,可要我陪你同去?」
「還是我自己去吧。」澤芸心里有些忐忑,卻還是微笑道。
……
天空湛藍一片,微有白雲輕浮,明明是寒冬臘月,深宅淺巷,竟讓人覺出一些春的意味來。澤芸漫步道上,臉上殊無笑意,只是裹緊了斗篷,低頭前行。
雖然之前聶君霞安慰她說不會是什麼壞事,她心里卻是一點底也沒有的。長到現在,李繁何曾主動找過她?便是她前去請安,他的態度也一直淡淡,並不似對待李澤昊和孫忻昭般,打罵是親,疼寵是愛。
很快便到了第二進的院子,澤芸一步邁進去,正見到廊下沈氏和李少鵬站著說什麼。
「大叔叔,大嬸嬸!」
「是澤芸來了啊。」李少鵬臉上露出笑意。「你大嬸嬸正念叨你呢。」
澤芸臉上也現出淺淺笑容,「是芸兒不好,早該過來的。」
李少鵬卻搖頭道,「你如今畢竟是在書院念書的了,哪里還能三天兩頭的到處亂跑?左右離得近,隔三差五的一道來吃頓飯也好。」
沈氏立在一旁,也朝她微笑頷首,「自家人客氣什麼,不過今兒卻是你爺爺要找你,喏,就在屋里,自個兒進去吧。」
澤芸福了一福,听話的走到前面主屋,拍拍門,喊一聲「爺爺,芸兒來了。」心里猶自惴惴。
「進來吧。」
李繁的聲音听不出喜怒,依舊是一貫的淡然。澤芸于是推門進去,一眼看見李繁正襟危坐在書桌前,手上拿著幾張紙,正看的仔細。
「爺爺,您找芸兒可是有什麼事兒?」
李繁聞言抬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坐吧。」
澤芸于是在一旁凳上坐了。雙手端正的平放膝上。
「這次考察,听說你成績不錯。」
澤芸仍舊低著頭,並無反應。
李繁于是又道,「難得眾位先生都對你贊賞有加,你當再接再厲才是。」
澤芸這才恭敬地福身道,「爺爺教訓的是,芸兒謹記。」
「不過——」
李繁拖長了尾音,澤芸才剛剛平靜些許的心不由又吊了起來,忐忑更甚。
「我怎麼听聞,在書院里你經常亂跑,便是嬤嬤要找你都找不見人?」
澤芸一滯。這話里的意思——莫非是嬤嬤找過她,而後又告狀到李繁那里了?
「芸兒只是喜歡常在園子里四處走走看看罷了,偶爾也會去自習室溫習,或是書館看書。」
李繁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可知我今日喚你來所為何事?」
「芸兒不知。」
澤芸繃緊了身子,等待著李繁的後話,不料李繁卻換了個關心的口吻,淡淡道,「你的身體不大好?」
這卻叫澤芸不知如何回答了。若是照實說身體不好,李繁是不是就不讓她繼續念書了?他又是從哪兒听說的,自己身體不大好?
澤芸苦笑,身為長輩,做爺爺的卻要從別人口中得知孫女身體不好,這未免有些可笑。可實際上這卻是實實在在發生在她家的事實。
「昨日書院眾夫子聚餐,听大夫言道,短短半年,你已拜訪了他不下五次。」
澤芸汗顏,卻也明了了李繁今日找她的意圖。
「是芸兒不小心,不是受了寒,便是挨不住暑氣。」
李繁長長嘆了聲,「我x常事忙,也顧不到你,你當好好照顧自己才是。若是出了個好歹,卻白白叫你爹娘難過。」
澤芸低著頭不說話,嘴角卻泛出一抹嘲意,原來只是爹娘會擔心嗎?這個爺爺還真是一點也不把自己當親孫女啊。
「等明年開學,我自會吩咐下去,以後你但凡要出門,都需在管事嬤嬤處登記,免得出了事又找不到人。」
澤芸蹙眉,心里沒來由的有些不歡喜,索性直接問道,「爺爺,只有芸兒是這樣嗎?」。
李繁一愣,沒料一直乖順膽小的澤芸竟會抬頭直視他,不過他很快調整了情緒,淡淡道。「自然不是,你雖為我嫡親的孫女,卻也是書院中一名學子,當與眾同。」
既然是這樣,澤芸自然無話可說,也只能乖乖點頭,「芸兒自當遵守院規。」
李繁「嗯」了聲,半晌沒有說話,也沒讓澤芸出去,澤芸于是只好繼續坐著。
「听聞你母親近日托人找了匠人去修繕一處小院,你可知情?」
雖然不妥,可李繁還是開口問了。澤芸訝然,眨眨眼裝糊涂,「我娘?她找匠人嗎?大概是給胡爺爺修房子去吧。」
「胡爺爺?」李繁皺眉,不解這又是什麼大人物。
「嗯,是跟爹一塊兒做工的胡師傅,他一個人住一座破院子,娘親覺得他可憐,還帶我去看過他呢。」
澤芸不信這事兒能瞞多久,索性直說。只是看著李繁蹙眉深思的模樣,她不由懷疑,以前爹娘出市擺攤的事兒,爺爺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嗎?
李繁意味深長地撇了澤芸一眼,並不相信陸氏會這麼好心,單純的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修院子,只是看澤芸一臉認真的表情,大約這孩子真是不知道內幕的,便也不再多問。
「嗯,在家這幾日,可還有溫習書本?」
澤芸自然點頭,李繁越加滿意,「听忻昭說,你還幫他一起溫習,是以他這次考察成績竟也出人意料的好,你倒是也做了件好事。」
澤芸繼續扮乖巧,並不邀功,李繁又問道,「你與同窗相處如何?」
「同窗都友愛有加,只是或許芸兒年紀小,與她們玩不到一塊兒。」
李繁頓了頓,「能進書院的,可不是一些泛泛之輩。或者家世顯著,或者才華出眾,你僥幸進了書院,當謙和做人,取長補短,也不枉我一番心思。」
李繁說的淺顯,澤芸听的分明,心道恐怕還有一條李繁沒說,就是要與同窗處好關系,日後或許也有用得著的地方。她真懷疑,李繁辦了這松茂書院,只怕多的還是私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