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跟李遠鵬都嚇了一跳。急忙去扶他，胡師傅卻端坐一旁若有所思，澤芸擰著手指，覺得好生別扭。
「快快起來！我們也不過是普通人家，也只顧溫飽罷了，哪里請的起下人！」
陸氏說的卻是大實話，誰知那少年忙又磕頭道，「立青不要工錢，只求有口熱飯吃！」
陸氏仍要拒絕，一來她的確覺得沒有必要請下人；二來，這少年到底是個生人，不知根底的，哪里能隨便收留在家里？
李遠鵬一直沒有說話，他也在矛盾。一方面看這少年的情況，若是今日趕出門去，恐怕不日就會餓死在街頭，他豈不是做了惡人？另一方面，他們既然特特搬了出來，便是打算自己做些小生意的，澤芸還小，多個人幫忙。倒也很有必要。
李遠鵬看了眼陸氏和澤芸，這少年雖然年紀不大，可卻已經能干不少活了，如果收他做個學徒，既教會他吃飯的手藝，自己又無需負擔太多，倒也是個主意。
陸氏只是看李遠鵬的神色，就已經猜到他心里所想，不由連連給他使眼色，這樣來路不明的人，實在收留不得。
少年似乎也意識到了男女主人意見相左，于是連連磕頭，「求求老爺夫人，行行好吧！立青什麼都能做，只要有口飯吃，有片瓦可棲，便心滿意足了！」
澤芸看的有些不忍，卻還是一言不發躲到了胡師傅身後，胡師傅始終一動不動，也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是蹙眉看著少年。
「好了好了，先起來吧。此事還得容我們商議商議！」
李遠鵬一時做不下決定，于是便讓少年先起來，陸氏松了口氣，少年亦覺得此事有望，乖乖起身。
「瞧這孩子髒的，我燒鍋熱水洗洗吧。」
陸氏說著卷了袖子往灶後走去。李遠鵬亦點頭道，「正是。」他轉頭向少年，「我還有些舊衣服，你若不嫌棄，便先拿來與你換上？」
少年感激連連，心道這家主人定然已經打算收留他了，不然作甚又是燒水給他洗澡，又是找衣服給他換的？
李遠鵬想的卻完全是兩回事，他憐這少年孤苦，即使最後不能收留他在家，讓他洗干淨了換上保暖衣裳，總好過如今這般蓬頭散發的，人人厭惡。說不定人家看他干干淨淨的，還願意收他做事呢？
水很快燒好了，少年自去洗澡，堂上三個大人面面相覷，不知這一樁事該如何解決。澤芸的心態倒很穩定，那就是堅決不同意這少年留下來。
至于原因，自然是她不希望父母對她的關注分淡了。那立青也有十三四歲了，卻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紀，看起來人也懂事。豈不是生生將她比了下去？
澤芸不自覺的撅起嘴，那少年可憐歸可憐，要想留下來與她爭寵，那是萬萬不行的！
大人們哪里知道澤芸的這點小孩心事？相反，胡師傅卻動了心思，想要李遠鵬夫婦收下這少年做義子。
他剛才不動聲色觀察了半天，那少年不卑不亢，雖貧寒卻自有氣度在身，寒門子弟能有他這般的實在少之又少，當是可造之材。
何況看起來他還是個知恩圖報之人，今日的滴水恩情，他日定會涌泉相報。
當然了，最重要的是，他觀察李遠鵬夫婦膝下只有一女，都已經八歲了，陸氏卻絲毫沒有再孕的跡象。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即使是收個螟蛉之子也好過膝下獨女吧？
只是這話卻不好當著陸氏的面講，胡師傅思忖了大半天，終于還是沒有開口。
不一會兒，少年洗完澡出來，略微羞澀的站在一旁。他身上穿著李遠鵬的舊棉衣，因為稍嫌大了些，空空蕩蕩的，更顯得他骨瘦如柴。
陸氏卻是眼楮一亮，好一個清秀小子！
立青立青，倒是人如其名，清秀挺拔，雖然眉目間尚有些許稚氣，可靜靜站在那兒。就叫人不由生出幾分喜歡來。
陸氏撇一眼澤芸，倘若女兒不是因為年幼調皮，當也能長成這般文秀姿態吧？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女兒家的文秀與男兒的卻是不同，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胡師傅看的連連點頭，戲謔道，「我看這孩子倒與遠兒有些相像，不如便收做義子吧，芸兒也有哥哥照顧了。」
玩笑似的話語一出，李遠鵬倒還沒什麼，陸氏卻是渾身一僵，澤芸更是皺起了眉頭，滿心的不歡喜。
胡師傅意識到氣氛不對，立馬閉上了嘴，卻見立青撲通一聲，又跪下了。
「立青不敢高攀，老爺夫人若能收下立青做個下人，便心滿意足了。」
陸氏不置可否，目光淡淡瞟過胡師傅。她看不出胡師傅方才那句話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怎麼，難道他也覺得是因為自己生不出兒子，所以才巴巴地想要相公收個義子？
李遠鵬完全沒想到看似玩笑的一句話，竟然會惹得所有人面色微變。當下打著哈哈，「呵呵，胡師傅說笑了。我看這少年卻比我長的好多了。」
他仔細打量了立青一番，嘖嘖贊道，「若是換身合體的衣服，再捧上一本書，倒真有幾分文人風骨。」說著他便問道，「立青是吧，你可曾念過書？」
「讀過一二，識得幾個字！」
這又讓堂上的人大感意外，心中不約而同的認為這少年定是家道中落。才淪落至此。
「哎，讀書好，讀書好啊！」
李遠鵬喟然長嘆了幾聲，許是想到自己沒能像幼弟一樣，讀萬卷書而去考取功名。
立青不敢應話，只是靜默地立在一旁，不知男主人究竟會怎麼安置他。
「難得是個識字的，湘琴，我看不如——」
李遠鵬顯然動了心思，想要留立青下來，正笑著看向陸氏，卻發現她面色不善，後面半截話不由咽了回去，小心翼翼道，「娘子，你看這事——」
陸氏笑盈盈道，「難得是個識字的，想必不愁找不著地方上工。」她轉向李遠鵬，「相公，不如便與他些銀錢，也算是我們做善事了？」
立青心里一格的，臉上難免就現出失望的神色來。若是他願意賣身為僕，自然不愁無處可去。可是偏偏他心里面還有那麼點兒傲氣跟自尊，情願做下人，也不想把自己給賣了。難得今日踫上的這戶人家，看起來都是好心人，怎麼卻不願意收留他呢？他明明可以不要工錢啊。
腦子里渾渾噩噩的，似乎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的悲慘下場，看著似乎默認了女主人的意見，歉疚看過來的男主人，立青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澤芸敏銳地發現了立青的變化，看他面色慘白，仿佛弱不禁風，搖搖欲墜的模樣，心里也生出幾分不忍來，她低下頭，輕輕揪著衣襟對搓。心里矛盾至極。
胡師傅皺起了眉頭，心里默默嘆了口氣。他終究不是最終能夠幫助他的人，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憐憫也無用。
「其實，立青真的只是求一口飯吃——」聲音軟弱，立青哽著喉嚨，眼楮都似乎有些濕潤了，「立青會干很多事，打水劈柴，燒飯做菜，絕對不會白吃飯的！」
澤芸心里一酸，幾乎也要落下淚來，或者是她太自私了，再怎樣貪戀爹娘的溫暖，也不能這樣就剝奪了這少年生存的權利啊。雖然他離開她家也未必就會怎樣，可如今的情形，他也確實是走投無路了吧？
澤芸咬著唇，前世自己不近人情，為人淡漠，到最後連來探望的人也沒幾個；難道今生還要重蹈覆轍？
「娘，不如就留下這個哥哥吧。」
終于，澤芸還是開了口，沒等陸氏說話，她主動找理由，「以後芸兒去了書院，有哥哥照顧你們，芸兒也安心些。」
「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陸氏嗔怪地撇了澤芸一眼，「爹娘哪里需要人照顧？」不過她還是睨了旁邊坐立不安的李遠鵬一眼，「相公也是這個意思？」
李遠鵬一個激靈，連連點頭，頓了頓，擔心陸氏誤會，又忙搖了搖頭，最後道，「芸兒說的不錯，我們有個幫手，做事也順些。」
陸氏于是無奈道，「你們父女都答應了，我又能說些什麼？留下吧。」心里卻暗道，以前大姑和佷女兩個人白吃白喝不也一樣養了？這少年總不會比那母女倆還難伺候吧？
歸根結底，還是心疼芸兒，她甚少要求什麼，眼下可憐巴巴的哀求她，她又如何拒絕的了？何況——陸氏默默嘆了聲，做父母的，總是希望給兒女帶頭做個好榜樣，若是讓女兒覺得自己冷酷無情，豈非誤導了她做人？
立青心中大喜，也顧不上考慮為何這家做主的竟然是女主人了，連磕了幾個響頭，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行了，又不是白收留你，該做的事一樣省不掉，到時候可別怪我們夫婦苛刻。」陸氏示意李遠鵬扶起立青，「你給我們磕頭，可不是要折我們壽嗎？」。
立青這才乖乖站了起來，嘴角仍舊是微微上揚的，看著面色都好了幾分。
「你叫立青，姓什麼？」
既然已經準備把人留下，那自然得把人家的情況問個清楚，李遠鵬最關心的就是立青的家世。
「陸，陸立青。」
李遠鵬聞言一愣，下意識地看向陸氏，陸氏便笑道，「正好，日後便說你是我遠房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