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秋高氣爽。林曉芙上午有課,澤芸便自己先去了書館。理所當然的見到了鐘離清。
自上次一別,差不多又有兩個月了,鐘離清依舊一襲白衫,看起來風姿綽約,翩翩佳公子一個,惹得不少少女芳心大動,他卻再無一絲輕浮舉動。
澤芸觀察了很久,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心里不免懷疑當日所見是否只是錯覺,或許鐘離清還是當初的那個他,清雅高貴,甚至有幾分冷漠。況且那日他也沒做什麼,不過是詢問了卓容華的芳名而已。
不願意再在書館多呆,澤芸挑好了幾本自己要借的書,便去找鐘離清登記。
「咦,芸師妹這麼快就要走了嗎?」。
鐘離清微微笑著,一雙細長的眸子里,水光瀲灩,當真是有幾分勾人心魄的味道,澤芸卻不慌不忙直視于他。「是,勞煩師兄幫我登記。」
鐘離清慢條斯理接過澤芸挑的幾本書,一頁一頁翻看過去,「原來芸師妹喜歡看這些山水志書,改天若是有機會,盡管來書閣,書閣主人是我朋友,有什麼想看的書盡管問他借閱便是了。」
澤芸心里一動,側頭看鐘離清。當年的束發少年今已近弱冠,原本就俊秀的眉眼全部展開了,竟是這樣驚心動魄的美。他安靜說話時聲音圓潤,帶著微微的磁性,一舉一動皆是風雅無比。確實有令人心服的氣質。
「師兄你一直都在書館麼?」
鐘離清正在翻書的手指微微一動,漫不經心道,「也不是,只是偶爾過來幫忙罷了。」
那為什麼幾乎我每次來都能見到你?心里雖有此問,卻到底沒有問出來。前幾次遇見,彼此都不過點頭之交,一個靜靜看書,一個默默彈琴,氣氛融洽,卻無一絲曖昧。
這次本也沒什麼不同的,不過是來看書的人比往常更多了一些,因為新入學的學生對什麼都還比較新鮮。
不過是登記幾本書而已,鐘離清卻翻看了好久,澤芸似乎也忘記催促他,只是看著他的縴長細白的手指一頁一頁擦過書頁。眉目清淡,神態柔和。
「師兄,可是打算去參加秋考了?」
純粹的沒話找話,或許也是真心想知道他的安排。
鐘離清沉默了好一會兒,只含糊道,「也許吧。」
澤芸顯然不滿意他這個回答,追問道,「素聞師兄才高,若是此去一定能一舉奪魁,來年春試考個狀元也是容易的!」
鐘離清哼了一聲,破不以為然,澤芸心里便有些不舒服,「還是師兄過慣了得閑彈琴看書的日子,不想日後辛苦。」
鐘離清倏地抬起頭來,直視澤芸,「師妹就這麼希望我去參考?」
「唔。」澤芸語塞,其實鐘離清去不去參加秋考與她無干,她也從沒覺得有手有腳的年輕人只有當官一條出路,可是鐘離清——
澤芸忍不住又瞄了鐘離清一眼,他畫一樣的五官,漸漸融合在她腦里。形成一幅模糊的影像。想到這樣一個濁世佳公子身披蟒袍玉帶的模樣,確實是,有些糟蹋了。
可是不做官,他又能做什麼?
像她父親一樣做木匠?還是起早貪黑的做飲食?或者走街串巷做小販?澤芸情不自禁一個哆嗦,不敢再往下想。總之啊,鐘離清這樣的人,就是擺著看看的,似乎什麼也不能做。
「芸兒怎敢胡亂置喙,不過覺得師兄這麼高的才華,若不去,可惜罷了。」
鐘離清于是微微笑起來,「多些師妹關心。我自有打算。」
澤芸胡亂點點頭,指指鐘離清手下壓著的書,「那麼師兄可是已經登記好了?芸兒還趕著回去。」
鐘離清又笑了笑,提筆在登記冊上寥寥幾筆,然後方才將書遞給澤芸,「有空常來!」
澤芸撇撇嘴,「師兄莫不是不知道規矩?我們女子班的學生只有初七才能來呢。」
知道,怎麼不知道,不然我也不會專門挑這天來替陳老先生的班了!鐘離清暗自月復誹,面上卻一副不解狀,「原來如此,難怪這幾年甚少見到師妹了。」
澤芸笑了笑,不再與他寒暄,抱著書轉身出門,途徑那片初遇鐘離清的小樹林時,不免又停住了步子。
時近深秋,樹葉幾乎都黃了,一陣風吹過。便有枯葉簌簌落下,堆在腳下,偶爾又被風卷著向前。澤芸腳下不過著了一雙布鞋,踩在樹葉堆上,發出輕輕的摩擦聲響。
微微按壓住胸口的位置,閉目輕嘆,怎麼辦,少女的心,似乎有些動了。
可是,連陳嘉那樣家世的人她尚且不敢肖想,何況鐘離清這樣的貴公子?
突然覺得有些疲累,澤芸靠著樹干,慢慢滑坐了下去。透過交錯的枝椏,那一方湛藍的天空是如此美麗,浮雲微卷,變化多端,而她卻也好似這浮雲般,似乎永遠也無落腳之地。
她還道是女子書念多了會心高,她又何嘗不是如此?甚至即使她不來書院這一遭,只要還記得前世,心也早早高了吧?
想到自己日後若是嫁個粗俗魯莽的丈夫,成日里蓬頭垢面只為張羅一日三餐,澤芸只覺得頭大如斗。不,她絕不允許自己成為那樣的婦人!
雙眼猛的睜開,澤芸長長呼出口氣,慢慢扶著樹站起身來,又小心拂去身上的枯草浮葉。不肖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也絕不勉強自己去遷就配不上自己的!
「咦,芸兒,你果然在這!」澤芸還沒走出幾步,就見陳嘉迎面奔來,「我每月初七下學都會轉過來看看,可巧今日踫見你了。」
「是啊。可讓你逮著了,小姑娘真是不幸!」身後趙璉和鄧韜酸溜溜的念道,上下打量了澤芸一眼,「不過之瑞你眼光還不差,澤芸妹妹這幾年是越長越好了!」
陳嘉惱怒地瞪了兩個狐朋狗友一眼,「去去去,你們不是不耐煩陪我來嗎?現在趕緊滾吧!」
趙璉雙臂環抱,哼哼唧唧,「咱只是不解為何你每次都要繞這麼遠路,原來是為了人家澤芸妹妹!哎喲,咱可不能走了,丟下澤芸妹妹安危不管!」
鄧韜拍拍趙璉的肩膀,一臉興味,「之瑞,別說做兄弟的不體諒你,這一回我同意元瑚的,可不能放你單獨跟澤芸妹妹相處。」
趙璉感激的反握住鄧韜的手腕,「子楚好兄弟!」
鄧韜被肉麻兮兮的趙璉煞到了,忙不迭甩了手,像擦什麼髒東西似的一個勁在衣裳上擦著,「你你你離我遠點兒!」
澤芸看了這兩人一場互動,不由咯咯笑出聲來,剛剛見到陳嘉的不滿也拋諸腦後。陳嘉見她笑了,亦是開心不已,也原諒他倆兄弟的胡鬧了。
「芸兒,你可是每月初七都來,為什麼我甚少見到你呢?」
澤芸偏頭看陳嘉,她的確是每月初七都來不錯,可並不等于每次來的時間都一樣,或上午或下午的,總有早晚,他若只是下學後路過這邊,見不到也並不奇怪。
「我也不是每次都來的。」
話一出口,連澤芸自己也嚇了一跳,這可真是睜著眼楮說瞎話了,不過她為什麼要這麼跟陳嘉說呢?是心里在害怕什麼,所以防患于未然?
「哦。那豈不是很難見到你了?」陳嘉眼里寫滿了失望,「要不芸兒你告訴我,你一般什麼時間會經過哪里,我都去那兒守著,總能見到面的。」
澤芸眉頭微皺,怎麼好像是在約會似的?可她好像並沒答應他什麼吧?
礙著鄧韜和趙璉的面,澤芸並不想掃陳嘉面子,于是說的含糊,「這,不好吧。書院有規定——」
「勞什子的院規,我知道芸妹妹你不怕的。」
澤芸沉默,繞開陳嘉就走,陳嘉愣了一會兒,連忙追上,「芸妹妹你怎麼又生氣了?」
澤芸一邊走一邊咬著唇想,該怎麼跟陳嘉說清楚,又不會傷害到他?她可記得當初的陳嘉是個怎樣霸道的小公子,如今卻腆著臉跟在她身後,她拒絕無門,又不想答應,真真為難。
「芸兒你且等等我,咱們難得見上一回!」
澤芸索性停下步子,陳嘉高興的跑上來,見澤芸低著頭,看不清神色,便將臉探過來,好奇道,「芸兒你想什麼呢?」
澤芸瞄了瞄身後,鄧韜和趙璉故意落下幾步,似乎是想讓她跟陳嘉單獨相處,于是干咳幾聲,示意陳嘉跟她走到旁邊。
「之瑞哥哥。」
「哎。」
陳嘉甜甜的應了,心想澤芸總算肯給他好臉色,不由欣喜萬分。
「其實,你對我有誤會。」
「嗯?」
「我似乎從來沒答應你什麼,也沒想過,沒想過要嫁你。」
陳嘉臉色漸漸沉了下來,還是皺著眉頭听她把話說完。
「上次的事是個意外,既然沒人提起,你便也忘記了吧。我不會叫你負責的。」
陳嘉好半晌不說話,澤芸覺得多說多錯,也不敢再說,兩個人僵了好一會兒,才听陳嘉緩緩道,「你為什麼不想嫁我呢?」
「我配不上你!」
澤芸不假思索就回答道,這個理由她早就想過無數遍了,只是一直沒明說而已。
「你是松茂書院李院長嫡親的孫女,也算是書香門第。我家也不過是小有薄產,咱們沒什麼不配的。」
澤芸微愣,沒想到看似年少輕狂的陳嘉竟然早把這一層想透了。或許,是她看輕了他?
「可是——」
「可是你不喜歡我,對嗎?」。
澤芸垂眸,沒說話,即使喜歡也不是那種喜歡,不一樣的,沒到要把終身托付給他的地步。
「芸兒,其實我大哥跟我說過,念過書的女子,心重,想的總比旁人多一些!」陳嘉微微揚眉,柔和了語氣,「你若是馬上就答應我了,我倒要疑心你是不是圖我家家財,而並非喜歡我這個人。」
澤芸撇撇嘴,不置可否,陳嘉便又道,「我的確是挺喜歡你的,你跟我見過的女子都不一樣,要是娶你做妻子一定不會那麼無趣。」
澤芸仍然不說話,腦筋飛快轉著想著拒絕的理由。
「我是真的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以後,我會對你好的。」
澤芸怔住了,耳邊不斷回響著陳嘉溫柔的那句承諾,「以後,我會對你好的……以後,我會對你好的……以後,我會對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