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最後一日。風和日麗。
澤芸穿了一身絳紅色的棉襖，配了同色馬面裙，又仔細將頭發分成兩股編成辮子，垂在耳側，整個人看起來整齊干淨。
她比陸氏和陸立青要晚了一步出門，將自己打點好，才攜了裝著圖紙的盒子出來。
街上已經很熱鬧了。自從元宵一過，大家便陸續恢復了正常的生產生活，雖然新年氣氛猶在，人難免有些懶散，可的的確確已經是新一年的開始了。
澤芸只是笑眯眯一路走一路看，卻未曾停留，仿佛街上的繁華熱鬧與她無關，她只是純粹的過客而已。
到了鋪子里，陸氏正拿著抹布擦櫃台，陸立青則在整理東西。澤芸很自然的走過去，將手里拎的盒子悄然放在了主櫃台下面，隨手幫著整理身前身後的貨品，協助陸立青將東西擺放的更整齊一些。
其實現在鋪子改了模式，從原來的半自助變成了現在的全部需要店家拿東西出來看。
靠著牆壁是一整排高高的貨櫃，一共分作五層。其中最底下一層最高，差不多有三尺，做的移拉門，專門用來存放貨物。再往上大約每一尺一層，頂層略微高些，所以用來放高度比較高的貨物。
按陸氏的身高，一般要拿下面四層的東西都很方便，便是要取最頂層的東西，也只需踩著小板凳就能上去。
而貨櫃前面間隔了一條約莫一尺多寬的通道，便是陸氏活動的地方，雖不說多寬吧，至少轉個身什麼的都還方便，要彎腰取東西也不妨礙。
通道前面又是一排櫃台，三尺不到的高度，正好可以讓陸氏方便的將手放在櫃台上面。只是鋪子頗深，三尺不到的櫃台，並排擺了四個，足足十尺有余，若是客人一多，陸氏便會來不及招待。
因為鋪子門口也擺了東西，也為了方便招徠顧客，通常陸立青都是站在外頭的。既方便招待不進門的顧客，也能吸引顧客進門來看。總而言之，陸立青主外，陸氏主內，兩個人各司其責。
澤芸來了，便理所當然也進了櫃台。與陸氏一起守著這十來尺的櫃面。
時間尚早，說好今日要來的那個丫頭還未出現。澤芸表面鎮定，可眼看著快正午了還未來人，心里難免有些焦灼。這可是筆大生意，而且，她主要還是想打听打听關于三月三詩會的事。
「芸兒，人家也許下午來呢。」陸氏安慰著女兒，「要不你先回去，把圖紙留下？」
澤芸自然不肯，她不是不信任陸氏，只是覺得如果她親自跟人家談，會顯得更有誠意，也更能了解對方的喜好，做起事來才能事半功倍。
所幸該來的人終于還是來了，在澤芸的翹首期盼中，那日來過的丫頭匆匆進門，一起門就拍拍櫃台，「我要的圖紙可備好了？」
「備好了備好了。」陸氏一邊應聲，一邊催促澤芸，于是澤芸便取出了之前帶來的木盒子，擺在了櫃台上。
「都在這呢。姐姐請看！」
澤芸打開了盒子，里面整齊的放著一沓圖紙，那丫頭也不看，只是略微翻了翻，便取過旁邊盒蓋蓋上，看到蓋子上雕刻著的精美花紋時，倒是仔細看了看，贊道，「這盒子也不錯，是你們自家做的嗎？」。
澤芸點頭，嫻靜的站在一旁，那丫頭便提起盒子，「跟我來吧，小姐在旁邊茶館等著呢。」
澤芸揚眸，繼而覺得有理，人家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怎麼可能幾次三番屈尊光顧這樣一家不起眼的雜貨店呢？也不用誰說，她自覺的跟陸氏打了個招呼，便跟著丫頭出了門。
料峭春寒，外面風又大，剛出門的時候，澤芸還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不過跟著丫頭走了幾步，便拐入旁邊的茶館，二樓雅間門一關，便也不冷了。
屋子里也沒別人，那個小姐便沒戴幃帽，澤芸進門的時候，她正端著茶低頭細品。
「小姐。那雜貨鋪的人我帶來了。」
丫頭輕聲朝小姐回話，那小姐聞言抬起頭來，一雙清淡的眸子掃過澤芸，低低開口，「坐吧。」
澤芸笑了笑，倒也不客氣，自己擇了張凳子坐了，頓了頓，含笑道，「也不知小姐喜歡什麼樣的，便只畫了些尋常的，小姐且看看，若有中意的再與我說，我回去便改。」
那丫頭也忙把裝了圖紙的木盒推至小姐面前，那小姐倒未急著看，反而上下打量了澤芸一番，「都是你畫的？」
澤芸頷首微笑，不卑不亢，「些末技藝，倒叫小姐取笑了。」
小姐便未再說話，由著那丫頭將圖紙一張張攤開放于她面前，再慢慢細看。良久，澤芸已經無聊到數清了這雅間的窗子有幾格花楞。才听那小姐輕叩桌面，不急不緩。
「便這套梅蘭竹菊的吧。」
澤芸便欠身近前看了看，笑道，「梅蘭竹菊確是不錯，簡單雅致。听說小姐是要用作詩會上贈朋友用的，想來小姐的朋友也都是雅人，送這些再合適不過。」
那小姐便笑了，「你倒是會說話。我觀你圖畫的不錯，字也好看，該也是念過書的吧？」
「不敢，不過識得幾個字。平日愛好寫寫畫畫的，手熟罷了。」
那小姐點點頭，沒再多問，繼續欣賞澤芸畫的圖紙，澤芸卻猶豫著該如何開口詢問詩會的事兒。
「不知小姐怎麼稱呼？」
那小姐頭微微一偏，丫頭便道，「我家小姐姓陳，家里排行第二，你便稱一聲陳二小姐吧。」
澤芸笑笑，「那姐姐怎麼稱呼？」
丫頭忙道，「可擔不起你一句‘姐姐’，喊我香匪吧。」
「香匪姐姐的名字倒也雅致。」
香匪聞言有幾分得意，「是我家小姐取的。」
看這香匪也就跟劉舒媛差不多年紀，卻活潑的緊，很好相處，一答一問間便與澤芸熟絡了。因著陳二小姐在場，香匪並不敢多話，澤芸也分的清輕重，並不與她多言，只是耐心等陳二小姐看完圖紙。
「我瞧著都挺好的，不過一時也用不上許多。」陳二小姐抬起頭，和善地朝澤芸笑笑，「上次那個鎮紙我很喜歡，只是不知這套梅蘭竹菊的做出來得什麼價錢？」
雖然開了口，可是陳二小姐眉宇間卻一絲關心價錢的神色也無，似乎就只是隨口一問，價錢高低都無所謂。
澤芸雖然想多賺些，卻也沒打算在這里頭做文章，老老實實道，「若也是用紫檀木來做，差不多四兩銀子一件吧。」頓了頓，「就只是鎮紙的價錢，小姐若是喜歡其他，也要配套的，可以把圖紙給我看。還有，若是有其他要求，也可一並說明了。」
陳二小姐沉吟道。「詩會每年都有三次，大家輪著做東，備下的禮物也換了個遍，此時我只是看你家鎮紙做的不錯，不落俗套，其他的卻也沒想著。」說著又翻了翻圖紙，「便先訂一套梅蘭竹菊的鎮紙，同樣的筆筒也做一套，另外你說的文具盒我瞧著不錯，便單給我做一只吧。」
澤芸點頭，動手將桌上圖紙收起，放回木盒中，一面抬頭道，「听聞小姐的詩會在三月初三？還有月余時間，這些東西我們定然早些制出來！」
陳二小姐滿意的點點頭，吩咐香匪給了二十兩銀子的定金，「用心做好些，銀子不會虧了你的。我便是瞧上了你家的不一般，可別什麼亂七八糟的都來充數！」
澤芸眼楮一彎，「小姐放心吧。」
轉身欲走，澤芸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好奇道，「冒昧問小姐一句，不知屆時這詩會會在何處舉行？」
陳二小姐還未開口，香匪卻搶道，「你問這個作甚，莫不是也想來？」
澤芸臉色微紅，「不才讀了些書，平素又甚為向往詩會之類的，若是能有機會親身見識，自然再好不過。」
陳二小姐臉上微顯意外之色，不過看澤芸低著頭，額前留海彎彎，乖巧懂事的模樣，不由心里一軟，「我正打算寫帖子呢，不若改日也讓香匪送你鋪子里去一份，你便也來看看吧。」
澤芸欣喜道，「那可多謝小姐了！」頓了頓，「帖子什麼的倒也不必了，澤芸怎麼擔得起。小姐若是定了地方，勞煩香匪姐姐跑一趟，知會一聲便是了。」
陳二小姐輕笑頷首，澤芸便出了門。香匪目送她下了樓，才將門關上，回到桌前。
「小姐當真要請她來？」
陳二小姐不置可否，手指輕輕踫了踫茶杯，茶已經涼了。香匪會意，連忙又出門招呼小二來續熱水。
「不過商戶之女，不過我看她人倒機靈，便讓她來開開眼界又如何。」
香匪聞言偏頭，看她家小姐臉色平淡，倒是看不出喜惡來，想到剛剛澤芸得了小姐允諾滿面喜色的離去，不由心頭暗嘆，一面卻附和道，「小姐心善，不過我看她也不是沒有眼力勁的，希望她能領會小姐一番苦心。」
陳二小姐笑而不語，微微抿了口熱茶，再坐一會兒，便戴上了幃帽，「不早了，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