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什麼都好,就是別欠感情。
陸氏低頭看著手里早已經洗干淨的茶杯,面上現出一抹苦笑。回來時在薛城見過仇大哥一面,知他一切安好,她也總算可以放心了。
「娘!」
背後澤芸突然清脆地喚了一聲,陸氏一驚,差點沒把茶杯打破。她轉過身去,沒好氣地撇了澤芸一眼,「在呢,什麼事兒?」
澤芸笑眯眯的,什麼也沒說,陸氏眼神微微有些閃躲,這孩子,怎麼盯著她看的目光如此滲人呢?
「你爹醒了麼?」
澤芸搖搖頭,仍舊固執地盯著陸氏,陸氏終于皺起眉頭,拿著洗干淨的茶杯走出了廚房,澤芸也跟了過來。
「說吧,有什麼事兒。」
陸氏早覺得澤芸今天不大正常,這時候閑,索性就坐下問個清楚。
結果澤芸磨蹭了半天,從荷包里取出一團皺巴巴的紅紙,陸氏疑惑地接過,展開看了,竟是她之前描的蓮葉荷花圖,顯見的是被剪糟了,斷了好幾根線。
「芸兒是想娘再重新給你畫一幅?」
澤芸眼楮一亮,使勁點點點頭,頓了頓,又跑過來,努力想要爬上她的膝頭。陸氏索性將澤芸一把抱起,攏她在膝上坐好了。
「娘隨時都可以給芸兒再畫好看的花樣,只是咱們明天就準備上路回家了,芸兒剪出來的不方便帶啊,難道都像這團紙一樣?」
澤芸不說話了,好半天才扭過脖子看陸氏,「那娘說怎麼辦?」
「回到家以後再畫,好不好?」陸氏說著還以實際情況引誘澤芸,「然後啊,咱們的米缸上可以貼一幅,門上也能貼一幅,窗子上還可以貼上一對鯉魚,芸兒想怎麼貼就怎麼貼,好不好?」
「對,還要貼在玻璃上,亮晶晶的,那才好看!」
澤芸興奮的一揮手,陸氏卻听的雲里霧里,「玻璃?芸兒說的什麼。」
澤芸眨眨眼,「玻璃啊,窗戶上的玻璃。」
陸氏完全不知道澤芸口中的玻璃是什麼東西,叫澤芸描述,卻只得亮晶晶、透明、窗戶幾個關鍵字眼,依舊不得其解。
這孩子,越來越怪了,一會兒是做夢夢到奇怪的房子,一會兒又說出什麼玻璃的詞來,果真是聰明過頭了,連她這個大人都听不懂她說的話了?
不過又有什麼關系呢,再怎樣也是自己的親閨女,以後,她會長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然後嫁人生子。她以後一定會比自己強!
陸氏微微笑著,抱緊了澤芸。
李遠鵬醒來的時候已近申時,不出意料,果然頭疼不已,陸氏除了低斥他幾句,卻也無話可說,只能取些醋來讓他喝,李遠鵬嘴里苦的要命,哪里喝的下酸醋?連喝了幾勺,忍不住又是一陣反胃。
「以後可再不要喝酒了!」
最終,李遠鵬苦著臉念出這麼一句,倒叫陸氏又好氣又好笑。
翌日一大早,陸府家人套了馬車等在院里,陸氏背著一個包裹,牽著澤芸的手慢慢走了過來,李遠鵬拿的就多了,大包小包,還是在下人的幫忙下,才能一次性全搬上了馬車。
陸襄和寧氏並肩站著,陸歡也歪著腦袋看著馬車,時不時問寧氏一兩句,呂氏姍姍來遲,來了就把陸氏叫到一邊,褪下手上一副玉鐲子要送給她。
陸氏嚇了一跳,連稱不敢,呂氏卻執意將鐲子塞到了她手里,抬眼仔細端詳了她片刻,長長嘆了一口氣,「湘琴,別怨娘,」
只這一句話,陸氏的眼淚就刷的下來了,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娘!娘!」小聲啜泣終于轉成號啕大哭,陸氏一把抱住呂氏,泣不成聲。
已顯老態的呂氏,默默地拍著陸氏的背安撫她,卻是一句話也沒說。曾經最心愛的小女兒,卻因為一次次誤會矛盾漸行漸遠,旁人一定不知道,當她重新見到小女兒攜家帶口地回來時,她的心情有多麼激動。原本以為終身都不會再見的人啊。
或許人就是這麼奇怪,明明心里牽掛的緊,面上卻不肯透出分毫,盡管小女兒帶著笑臉送上禮物,她卻始終不曾給她好臉色。好吧,她到底是在怨什麼,又在賭什麼氣呢?今天她這一走,只怕就是真的不會再見了。她都半截脖子埋土里的人,還斤斤計較那些陳年往事作甚?
一副玉鐲子,還是她爹當年送自己的,戴了這麼多年未曾月兌下,如今送給小女兒,她若願意留便留著,若是窮了,還可以典當出去換點銀子使,為娘的,就這麼點心思,希望子女都能過的好,還有什麼呢?
李遠鵬將行李都搬上了馬車,牽著澤芸立在一旁,看著陸氏母女抱頭痛哭的模樣,有些不懂,又有些了然。心里卻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好好待娘子,不讓她再受一點委屈。
而澤芸呢?她睜大雙眼,愣愣地站著,臉色異常嚴肅,她或許已經懂得了什麼,卻苦于無法說出來。環顧一圈,附近是她的姥姥,她的舅舅,她的舅母,還有她的小表姐,再想想昨日那些陸家的親戚,曾經一起玩耍的表兄弟們。
她知道自己會一直記得他們,以後若是有機會,一定還來看看他們。
低頭,盯著鞋尖,腦子里有些混沌,又有些清醒。馬上就要回家了,面對爹爹那頭的親人,她又該如何相處?為什麼他們不會像娘這邊的親戚們一般待她好呢?
抬頭,天空湛藍一片,偶有白雲飄過,變幻形狀。是否人的境遇也如這浮雲般,不著邊際,變幻莫測,不到下一刻,永不知會發生什麼?
或許應該知足,有慈父嚴母愛她如斯。
……
差不多半個時辰後,才總算告別完畢,一家人都上了馬車,陸府的老家人會一直送他們離開山東,再轉馬車回去浙江。
最依依不舍的自然要屬陸氏,畢竟她才是土生土長的濟寧人,即使嫁做人婦許多載,卻仍及不上自幼生長的家鄉。
澤芸也有些不舍,一路都掀著車簾往外看,尋找她曾經的玩伴,甚至還希望能夠看見那位婉君小姐。可是事不從人願,她誰也沒見著。
李遠鵬算是最安心的了,滿心想的全是回家以後如何如何。只是看著妻子和女兒憂郁的模樣,終于還是不敢太過喜形于色。
其時已是五月過半,各式瓜果剛剛上市,陸襄送給他們的土特產里,就專門有一籃新鮮水果,是供他們路上吃的。
陸氏從籃子里揀了幾個櫻桃,給每人分了兩個,自己卻捏著櫻桃發呆,時不時嘆口氣,「以後芸兒可不能嫁太遠,不然娘多想你。」
澤芸眨巴眨巴眼楮,抿唇一笑,「芸兒不嫁人,一輩子都陪著娘!」
「傻孩子!」
陸氏只當澤芸是說孩子話,並沒當真,可原本郁悶的心情還是稍稍緩解。透過微敞的窗簾朝外望,馬車已經駛出了濟寧範圍,正在官道上馳騁,傍晚的時候應該能到薛城境內。
李遠鵬這時輕輕攬住陸氏,好言安慰,「也別太掛念了,大不了以後咱們再回來一趟!」
陸氏橫他一眼,「你當你說回來就能回來麼?」想到已生華發的老母親,她神色轉黯,「即便真的有下次,只怕也早已物是人非了。」
她輕輕捶著膝頭,突然覺得有很多事都沒完成,比如,沒有帶女兒和相公去過南陽鎮;比如沒有去仇大哥家拜訪,雖然他家早已遷到薛城,可道義上難得回來,也該去看看他的,還有仇大娘,不知是否安好。
李遠鵬見陸氏又入了神,不知她在想什麼,只好轉頭去看澤芸,卻見小姑娘正左手一只櫻桃,右手一個燒餅,吃的不亦樂乎。
晚上仍舊在有間客棧下榻。陸氏跟李遠鵬商量了,便讓陸家車夫自行返回,準備次日去拜訪仇老大。
(最後一章存稿,恩,明天開始就該是正常日更了。出差一周,對這文倒是有了些新的想法,希望大家繼續支持。PS︰前面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