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過半，太陽早已落山。天卻還沒黑，熱氣消散了不少，卻仍有余溫肆虐。用完晚飯，澤芸跟劉舒媛、卓容華一道，慢悠悠地一路散步回去。
三個人並肩走著，劉舒媛站中間，卓容華在左邊，最小的澤芸則走在了最右側，三人誰都沒說話，就這樣靜靜的，散著步，間或抬頭欣賞周圍的紅花綠樹，倒是別有一番寧靜在心頭。
只是有些路段，三人不約而同地都選擇了繞行，只希望回去的路能夠再長些，既欣賞了園景，又正好可以消消食，兩全其美。
這最先卻是澤芸的主意。她人小腿短，夏日天又熱，不適合做什麼運動，便想出了散步的法子。每每用完晚飯，慢慢的在園內逛上一圈，不會太累，又散散暑氣，還能順道欣賞園內美景，總比吃完飯就回房里來的好。
只是再長的路也有盡時，芳菲苑的一角院牆已然在望。
來了這麼些日子，彼此之間多多少少都熟悉了，至少這十幾名同窗都能叫的上名字，對的上人。澤芸三人一進芳菲苑，便毫不意外地看到院子里都是人，或站或坐，或嬉笑聊天，或獨自乘涼，倒真是應了這院名——滿園芳菲。
三人慣來不是孤高自清的主，當下便也笑呵呵朝人群走去，劉舒媛人緣最好，便裝著是好奇的模樣，輕易就插進了話，「你們在談什麼呢，笑的這樣開心？」
「能笑什麼，舒媛，下午的事兒你是知道的。蔡先生好端端正教著呢，偏偏桑桑突發奇想，想要自己練練，結果偏偏還彈破了音，可笑死人了。」
說話的是張姿。年方八歲，性格活潑開朗，說話一貫口無遮攔。
劉舒媛于是也陪著輕輕笑了兩聲，「我當是什麼，不過那值當你笑到現在？」
「還不止呢，桑桑，你自己來說！」
張姿說著順手推了一把，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便被推了出來，一時間，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她不免便有些緊張，回頭嗔道，「阿姿，你干嗎推我啊！」
張姿努了努嘴，「喏，還不趕緊把你今天做的好事跟人家舒媛說說。」
「舒媛姐姐，什麼事兒？」卓容華似乎才反應過來，很是納悶，劉舒媛還沒什麼，只是她這一聲「姐姐」叫張姿听見了，不由嘴角一撇。很是不屑。
「卓容華，舒媛明明跟我們差不多年紀，你干嗎把她喊老了！」
十足質問的語氣，讓卓容華有些招架不住。
其實她本也只是隨口一念，她平日里或稱呼劉舒媛為「舒媛」或者「小媛」，劉舒媛則喊她「容華」或者「華兒」，都說不定，只是隨口念著方便，根本沒有別的意思。今天也只是看張姿大大咧咧的，態度不夠尊重，才有心提醒她舒媛「姐姐」的身份，誰想卻被反將一軍。
「可不是，容華姐姐你比我們還大一歲呢，怎麼難道我們也該稱您為‘姐姐‘？」
劉舒媛張嘴想要替卓容華辯駁幾句，可那幾個丫頭這會兒卻把矛頭卻指向了卓容華，你一言我一語的，直把卓容華說的要掉淚。
「大家都是同窗，犯的著一口一個‘姐姐’嗎？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懂禮似的，照我說啊，虛偽！」
于是本有心為卓容華說話的澤芸，也默默地閉上了嘴。她平日里一口一個「姐姐」喊的歡，卻不知道同窗們心里是這般想法。只怕現在針對的雖是容華姐姐，暗地里也沒少編排她吧？
「好了好了，都少說幾句！」劉舒媛見澤芸和卓容華兩人都羞的無地自容，只好提高了嗓門制止了這場無稽之談，「我被喊姐姐的還沒說什麼呢，你們一個個倒講的起勁！」
在女子班，劉舒媛年紀最長，又知書達理。頗得班上同窗信任，自有一番威信，她開了口，其他人便不好再說了，只是心上仍有不服氣的，時不時朝卓容華送上一記眼刀。
「既然大家都不願以年紀論長幼，以後‘姐姐’‘妹妹’的也別再喊了。」頓了頓，劉舒媛腦子里突然竄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不如大家都取個表字，以後也學他們男子，彼此以表字相稱，如何？」
「這主意不錯，我喜歡！」張姿率先鼓掌，眼楮亮極了，「只是女子表字卻要以何開頭？總不能向他們男子一樣，什麼子龍啊，伯考啊的，多難听！」
「可是，我听說女子只有在許嫁時才取字的呀。」
突然，一個弱弱的聲音插了進來，眾人一看，原來是班里最瘦小的柳月兒。
眾人面面相覷，似乎的確是這樣。而且表字須得長輩來取，她們擅做主張，怎麼說都于理不合。
「不過是書院里方便叫的小字，與旁人有什麼相干。若是，若是到時長輩們仍有心另取，也由得他們去，卻與此時有什麼干系？」
一直安安靜靜的陶思璇開了口，她出身書香門第，有種很特別的文雅氣質，一般商賈出身的女孩子們都及不上。
「對，我也同意思璇說的。」劉舒媛含笑。「大家呢，可還有什麼意見？」
眾人竊竊私語了好一會兒，覺得這實在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便紛紛同意了，只是在表字的選擇上卻又有了分歧。有些較真的，非得在表字里帶上自己的名兒；有些浪漫的，卻又想效仿古時杰出女子，取些張揚的字；還有些中規中矩的，又想干脆就以家中排行表字，既方便又好記。
最後劉舒媛不得不制止了她們繼續討論下去，「大家且听我一言。」她掃了眾人一眼，終于等到無人再竊竊私語，才緩緩道，「既說好了這字兒是在書院用的，便不好太過花俏，我建議用兩個字，前一個字大家都一樣，後面的再挑自己喜歡的，你要用原名還是慕先輩，都由得你去，如何？」
大家贊同，新的問題便是到底這前一個字用什麼好。
「便用‘玄’吧，玄機，玄墨，玄羽，怎麼都好听。」
「不好不好，這個字听著怪滲人的，不要不要！」
「那‘惠’字如何？惠心，惠班，惠翩，雅俗皆可。」
「這字雖好，總覺得太雅了些，惠心，慧心？倒還不若素心呢。」
「‘素’字不錯！」
「我也覺得可以，書院本就素的緊，我們這群人進來又不得太過打扮，可不就應了這個‘素’字？」
你一言我一語的。待定下「素」字開頭，不覺天已黑了，劉舒媛便讓大家回房間再想，明日白天再將自己取好的表字一一交上，末了她還狡黠一笑，「只是可得留心為自己多留個字，不然萬一取重了可如何是好？」
回了房間，澤芸興奮地把《詩經》翻來覆去的看，劉舒媛不由奇了，「芸兒，你這是在做什麼？」
澤芸頭也不抬，「不是說要取字麼？我可想不到，只好從《詩經》里揀個詞兒用用。」
劉舒媛笑笑，「不過便是個表字，自己取了玩兒的，有什麼要緊？要是不喜歡，出了書院再改了便是，犯不著這般緊張。」
澤芸卻一臉認真，「那可不行，我早想好了，這個表字我得用一輩子的。」
「你就不怕你爺爺爹爹他們不同意？」
「我爹爹素來疼我，不會不同意的；至于爺爺——所以我才要好好擇個字，好到他也不會再反對。」
劉舒媛微愣，坐直了身子，比起澤芸，倒是她對這表字看的太淡了。可不是，本就是為了調解矛盾才想出的一個招，她沒放心上，可人家卻是看重了，這麼看，自己的表字也不能太馬虎了才行。
「采薇采薇，素采？素薇？維葉莫莫，素莫？素清，素棠……」
澤芸蹙著眉頭，在燈下翻了好久的《詩經》，一會兒覺得這個好，一會覺得那個行，竟然一直就決定不下來，最後還是揀了幾個報給劉舒媛听，她也認可的，才留了下來，寫在紙上揉成團，打算呆會抽一個。
澤芸最後終于挑中了一個紙團，只是打開看時，眉頭卻蹙的更深了，眼里隱隱有些疑惑，似是不解這個字是何時被放進去的。可是她終于還是沒做他想，安心將這個紙團撫平，用鎮紙壓住。便出門提水沐浴去了。
……
素揚，這就是澤芸給自己取的表字，眾人看到時都有些小小的訝異，卻誰都沒有說什麼，其他人或叫素心，素瑤，素衣，素薇，素清，素棠，還有叫素問的，卻再沒有如澤芸般用字古怪。
揚，飄也，甚少用于作名，尤其女子，易另人想起水性揚花，尤其不齒。可是澤芸卻很是大方地解釋了她這個字的來歷。
素揚，此揚乃揚眉吐氣，振聲激揚之揚，《說文》中有解，「揚，飛舉也」；《詩經.齊風.猗嗟》亦有「清揚婉兮」之說。總之，這個字用的極好極妙，她就認定了這個字！
劉舒媛大方表示贊同，她的表字素嬋，終還是與媛字呼應，並未相悖；而卓容華表字素言，未嘗沒有提醒自己日後少言之意。
姚郁兒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名字很好，表字也不肯扔，直接叫了素郁；江情表字素清，清清淡淡，倒與她有幾分接近。
其他，桑桑表字素落，取「桑之未落」之意；張姿表字素英，正與素落的「落」字對應，並稱為「落英」；陶思璇表字素問，取起虛心求學之念；柳月兒表字素心，純為本心。
其余十一人的表字也大多取自《詩經》，倒無甚新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