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館本就離芳菲苑遠。偏偏陳嘉來找人時又耽擱了些工夫,好不容易等他帶著嬤嬤趕到書館,天已經擦黑了。
因為一路疾走,張嬤嬤臉上冒出了冷汗,進了門也顧不上歇息,就要帶澤芸走,還是陳嘉勸她先喝口茶休息片刻,畢竟這一路背著人回去,也不是容易的事。
張嬤嬤先前已經進屋去看過澤芸,雖然她仍然昏睡著,可額頭溫度卻沒有剛才那樣高了,好歹總算叫她放下了心,又問鐘離清要來藥,記好煎服次數,仔細拿在手邊。
「再等下去天可就黑了,這雪天地滑,更不好走,我看咱們還是就動身吧?」
沒多久,張嬤嬤便打算起身回去,陳嘉便也不再多留,幫著她將澤芸從被窩里挖出來。穿好厚厚的斗篷,負上張嬤嬤的背。
「多謝公子了,余下的路我自己走便好。」
「那怎麼行。」陳嘉舉了燈籠,微微一笑,「雪天路滑,既是學生找嬤嬤來的,自當再送嬤嬤回去。」
……
一行三人出了書館,慢慢消失在雪中,鐘離清盯著他們的背影看了半天,冷哼了一聲,回去房間。澤芸剛剛月兌下來的皮裘,還有她方才蓋過的被子,都凌亂地堆在床上。
鐘離清嫌惡地翹著手指撥了撥,有心想要扔掉又覺得不舍,這件皮裘可是他平素最喜歡的一件了。
……
澤芸伏在張嬤嬤背上,隨著她邁步的動作微微顛簸著,人已經清醒了,卻莫名的不想說話。張嬤嬤身材健碩,她貼著她寬厚的背,可以感受到爹娘才有的溫暖。
下雪了,可這會兒她竟不覺得冷了。天微微黑了下來,陳嘉舉了燈籠走在前面,那昏黃的燈光讓她不自覺就想起了鄉下時光。
她似乎已經醒了,卻猶似在夢中。仿佛清晰可見的前世,恍如夢境一般的今生。她有些分不清楚,究竟現在的她是在夢中呢,還是她以為的那些真實過往才是夢境?
「芸兒。你醒了?」
陳嘉無意中回眸,看見了若有所思的澤芸,不由朝她關切地笑了笑,「馬上便到了,你再忍會兒。」
「唔。」澤芸淡淡應了聲,是了,她是芸兒,卻不是她以為的那個陸西雲,而是李澤芸。不是心高氣傲,美麗多才的富家小姐,卻是體弱多病,出身平凡的貧家女。
澤芸合上了雙眼,慢慢低下頭,將臉輕輕貼在張嬤嬤的背上……
「芸兒,快來,試試新衣裳!」
陸氏展開了一件簇新的大紅夾襖,一臉喜色。澤芸慢騰騰走過去,取過新衣裳回屋換上,然後出來,「娘,好看嗎?」。
「好看!」
眼前的澤芸膚白如雪。發黑如墨,一雙眼楮亮晶晶的,活靈活現。雖稱不上美人胚子,一身正紅金花的夾襖,倒也襯得她玉雪可愛。
「恩,領口可以再收緊一點,冬日里不怕風吹。袖子這里也能再掐一段,省的你老嚷嚷累贅。」陸氏上上下下打量著,琢磨著要修整的地方,末了一拍澤芸的頭,「好了,快去換下來吧。」
澤芸歡呼一聲,趕緊回去換下衣服,捧了出來給陸氏,然後就在邊上看著她穿針引線,細心改著衣裳。
「你自個兒去玩吧,總盯著娘做啥?」
陸氏忙了一會兒,卻發現一貫活潑的小女兒竟一直安安靜靜守在身邊沒有離開,「莫不是讀了這半年書,真乖順了?」
「娘!」澤芸拖長聲音,撒嬌似的晃了晃陸氏衣袖,「我陪著您還不好嗎?您卻總想攆我走。」
陸氏一指點在了澤芸翹的老高的小嘴上,「喲喲喲,才夸你幾句,這又撅嘴了,瞧瞧,都能掛個油瓶了!」
澤芸不依地拽著陸氏的手臂,一搖一晃的,幾下就粘到她懷里頭去了。陸氏不得不放下手上針線,「怎麼了這是?按說書院里學了東西,該更懂事才是,怎麼越發黏糊了?」
澤芸不說話,只是抱緊了陸氏,陸氏被她抱了一陣,眼神也溫柔了下來,心想女兒一定是在書院呆了這半年,難得跟爹娘親近,所以這會兒撒上嬌了。
「娘!娘!」
澤芸將臉貼在陸氏的臉上蹭了蹭,冰涼對溫暖,心里更加滿足。陸氏卻一把拉開澤芸,「瞧你臉冰的,還不回屋去!」
澤芸卻不肯,依舊賴在陸氏身邊,貪婪的吸取著她的溫度,陸氏無奈地抱著她哄了哄,輕輕說著話兒,「馬上就過年了,過了年,芸兒就又長大一歲,以後可要更乖才是,好好念書。別讓爹娘掛心,恩?」
澤芸既不點頭,也不說話,只是依偎在陸氏懷里,攬著她的脖子。母女兩個好溫馨的場面,被剛剛收工回來的李遠鵬看見了,「芸兒,來,讓爹爹抱抱!」
澤芸馬上站起身,投入了李遠鵬的懷抱,陸氏一邊笑著嗔道。「這孩子,總得讓你爹先換了衣服啊。」一邊卻又拿起了剛剛擱下的衣服,由得父女倆親近。
「啪塌!」重物落地的聲音,一家三口一起往院門口看去,卻是聶君霞和李雁珍剛買了年貨回來,見到這一家子其樂融融的景象,聶君霞一時拎不動手上東西,不小心撒在了地上。
「你這丫頭,怎麼一點東西也拿不好!」
李雁珍一指點上聶君霞的額頭,罵罵咧咧嘮叨了一陣,澤芸從李遠鵬懷里下來,大大方方就走去幫聶君霞撿東西。
「哎,誰用你撿了!」
一見澤芸動手,李雁珍慌了,連忙擋開澤芸,自己手忙腳亂地把地上東西一股腦兒撿起來抱懷里,「沒事兒沒事兒,你自個玩兒去!」
澤芸蹲著身子,低著頭,嘴角漫過一抹諷笑,可一抬頭,她又若無其事的拍拍手,大聲道,「表姐,外面天冷,早點進屋吧。」
說罷睬也不睬李雁珍,自顧自回到陸氏身旁,繼續甜膩膩的跟她說著話兒。
李雁珍臉上微微難堪,不滿地瞪了聶君霞一眼,轉身自己回了屋。
今兒已經是臘月二十三了,自臘月初五書院放了假,澤芸在家呆了三五日,又去劉舒媛家里玩了兩天,其余時間便都呆在了家里,陪著陸氏做家務,又學針線。
李遠鵬月前找了份木匠的活計,本身只是去給大師傅打下手。因此倒也沒人嫌棄他那點微末手藝。只是這活兒也做不長,統共也就十一月,臘月兩個月時間,打的家具一部分是給大戶人家換上,一部分卻是人家小姐的陪嫁。
陸氏本來是不贊成李遠鵬去的,雖說這兩個月,也能賺到些銀子,可又怎及的上小兩口一道擺攤賺的多?何況李遠鵬這一去,她一人就上不了街了,算起來一人賺的錢,哪里夠一家子花的。
李遠鵬心里打的卻是別的主意。先前澤芸也提過,要他打些小家什來賣,那些個小東西本錢不高,卻頗得那些有錢人的喜歡。
接了這份木工活計,學手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些枝末邊角料什麼的,也可以問主人家要了來,回頭自己琢磨琢磨,做些小東西,還能換錢。
听李遠鵬這麼一說,陸氏便也同意了,當然她也沒閑著,買了花布和繡線回來,得空就繡上幾針。以前在鄉下時候還需特別進城賣東西,沒道理進了城,繡的東西反倒沒人要了吧?
澤芸回來,得知了家里近況,倒是好高興的模樣,回了房間,埋頭就涂涂畫畫的,畫出些挺精巧的小東西,說要等爹得閑了做出來。
陸氏是看過那所謂的「圖紙」的,東西倒也不難,無非是些袖珍的箱籠、妝奩盒之類,名字卻取的五花八門,什麼玲瓏匣、百寶匣、雙喜盒、蓮花盒、多寶盒,倒叫陸氏想起了自己做閨女那時候,脂粉、頭油、香膏、釵環、鏡子、梳篦之類的,一樣一樣都要收到了精美的小盒子中。
好在現在澤芸還小,用不上那些七七八八的,不然她自個兒畫的東西,自個兒卻輪不上用,心里該多難過呀。
陸氏微微勾唇,這就是做爹娘的能耐了,平時日子過苦點,總得為女兒攢下脂粉錢,如今女兒又在書院念書,來往的都是富家小姐,怎麼著都不能叫她被人看輕了去。
「娘!娘!」澤芸喚了好半天,才終于喚醒了莫名其妙微微笑著的陸氏,不由有些不高興,「娘,我都叫您半天了,你怎麼就不理我呢!」
「哦,娘想事兒呢,啥事兒?」
「咱們晚飯吃什麼呀?」
陸氏急忙放下手上衣服,「喲,可不是,你爹都回來了,趕緊做飯去!」
……
晚飯吃的是白粥配醬菜,每個人還有半個咸鴨蛋。臨近過年了,陸氏便想著省一省,等正月再吃好的。李遠鵬和澤芸倒還沒什麼,聶君霞也不說話,獨獨李雁珍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霞兒,去把娘今兒買的鹵菜拿一點出來。」
聶君霞看這李雁珍,臉臊的通紅,人卻坐著不動,李雁珍臉色一拉,「快去啊,坐著干啥!」
聶君霞只好跑走了,李遠鵬和陸氏對視一眼,臉色都有些不好看,澤芸則直接在心里頭翻了個白眼。
「大姐,好菜就留著過年吃吧,這幾天咱們都省著點兒。」
李遠鵬好聲好氣的說著話,李雁珍卻並不領情,笑呵呵道,「跟大姐客氣什麼!」她瞥了眼桌上的醬菜,「這菜哪能吃那。」
聶君霞取了一個紙包回來,李雁珍又讓她拿了碗,將里面的鹵牛肉片倒了小半包出來,「大家吃啊,別客氣!」
其他人都還沒動,澤芸率先夾了一筷子,在嘴里細細咀嚼,「恩,好吃。」
「呵呵。」李雁珍笑笑,自己也夾了一小片,慢慢咬了一口。
「大姑姑,若是您天天請我們吃牛肉就好了!」
李雁珍臉色一僵,陸氏連忙斥道,「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