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線活對光線要求高，王媽媽雖然不見得心善，卻也不是有意要壓迫底層丫鬟的惡婦，不會為著點進度，由著她們熬壞了眼楮，所以散學的時間就相對有些早。
散了之後只叫她們回憶下今天講的重點，或是本來就小有基礎的，就讓自己練練，反正每人也發了些絲線，並一小塊兒白布，堪堪能做出個手帕來。
大家借著還沒有西沉的光，呆在各自壁壘森嚴的圈子里，開始比劃要做出個什麼樣的帕子來。前後腳踏進李府的兩波人，本來昨天也算是開始有了交流，被小蘭離開的這事情，搞得又成了兩座堅固的冰山。
阿梅手中拿著塊白布，那根針卻連線都沒穿過去，望著天邊的雲。雲層變化莫測，她臉上卻一點表情都沒有。
言九兒望著她，說不上是可憐，只是心里有些難受。看她孤零零地也不和別人交流，就想上前說兩句。卻在此時听得有誰在喚她名字，她轉頭一看，眾人都疑惑地盯著她。
原來是王媽媽立在廊下，已是叫了好幾聲「九兒」，但這畢竟是言九兒這輩子才擁有兩天的名字，她一時心神不集中，竟像是全然沒有听到。
看到那後來的，已有人幸災樂禍模樣，言九兒無奈嘆了口氣，嘴角帶著笑，「方才走了神，累媽媽久等，都是九兒的錯。」
王媽媽看樣子並未怪她，只是向她招了招手，示意言九兒過去。
言九兒理了理衣服，在眾人或不解，或羨慕，甚至嫉妒的神情中跟著王媽媽進了她屋子。
還是上次進來時的模樣，罩著蚊帳的繡床，看著就比粗使丫鬟的大通鋪要高檔許多。當中一張圓桌子，上面擺著幾個小碟小盤，裝著些糕點。
這屋子普普通通，總得來說，比起言九兒見過的大太太那間偏廳，顯得寒顫了些。窗戶糊的是細眼的白紗，屋子並不透亮，但是收拾得很干淨，屋內並沒有那種吃住在一屋而產生的難聞氣味。
「站著做甚，坐下吃點心。」王媽媽示意言九兒坐在另一只圓凳子上。
言九兒也不扭捏，向王媽媽致了謝，就大大方方坐下來。但她還沒有自大到無腦，不是那種一坐下去了就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做了三分之二，身子微微向前傾，做出一副準備好了要傾听王媽媽說話的表情。
至于糕點，她又不是見了吃食走不動路的鄉下丫頭，並沒有听王媽媽說的那樣去拿糕點，雖然略低著頭，但精神是集中的，身板也挺直。
「王媽媽找九兒，想是有事吩咐？」見王媽媽久久不說話，言九兒小心翼翼開口，試圖從王媽媽沒有表情波動的臉上，看出些端倪來。
王媽媽沉默的時候其實是在打量言九兒，從她進屋第一件事情，反手帶上了門，說明這小丫頭很謹慎。
又從言九兒尊敬的態度，卻並不扭捏的表現，越看越有趣。這個丫頭看著是這一批里最不起眼的一個，其實藏得很深啊。
言九兒還不知道就這短短一個照面，王媽媽對她的留意又加深了。
「識字兒麼？」鬼使神差，王媽媽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問出這樣一句話來。連男子能讀書的都不多，尋常人家，若不是出身官宦書香之家，能寫幾個大字能記賬，那就是頂好的女孩兒家了。
女子無才才是德，富戶家送家里女兒讀書識字的都少，又不是個個像她們當年那麼好的福氣，跟著小姐身邊，個個能讀會寫。眼前這個鄉下丫頭，即便她比同齡人懂事些，成熟些，會識字的幾率還是太小了。
她見言九兒久久不回答，想著自己果然是太心急，問岔了，「不認識字也不是什麼大事，你現在年齡還小……」
王媽媽還想說什麼，言九兒考慮的結果也出來了。
「會認幾個大字，就是不會寫。」言九兒也知道古代女人想讀書識字，那是十分的困難。但要是你會了，又何嘗不是一個競爭力？會識幾個字倒是能編幾句謊話糊弄過去，但是要說會寫，言九兒解釋不了自己那還算不錯的一手毛筆字，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出來的東西，很不符合老言家連孩子都養不活的家境。
所以言九兒說的半真半假，會認不會寫。
即便是這樣，也已經很出乎王媽媽的意料了，甚至有些打亂了她原本的安排。言九兒居然是識字的，要是選了她去，豈不是省很多功夫？但是偏偏這一群丫頭里，又似都對刺繡不敢興趣，那要如何名正言順撥去那丫頭身邊？這兩件事是不能兩全的，王媽媽就有幾分為難了。
「言九兒，你喜歡針線活？」無奈之下，王媽媽決定再問的確切點。
言九兒總覺得這並非像一件簡單的問話，想到王媽媽安排大家又學廚又學針線，難道是這幾天之內，她們這新來的一批人，就要分派到各處了？
這句話就不能隨意答了，她喜歡針線麼，並不喜歡，只是想學個謀生的技能。但是這話不能對王媽媽說，而且，又問她認不認字，這又是要干什麼？
任言九兒胡亂猜測了半天，她始終不是這種古代大宅門里長大的，不知道丫鬟的種類，和她們具體的分工。到底要在哪里當差的，才需要識字呢？
言九兒想了半刻，還是半真半假最是能說明問題，變又將她一些想法，摻了水分，換了個樣子說出來︰「奴婢是大太太買的，如今在王媽媽手里學規矩，不敢說甚喜歡不喜歡，自然是您叫奴婢做什麼，奴婢就能喜歡什麼。」
言九兒都被自己一口一個「奴婢」繞的頭昏，王媽媽眼底卻有幾分意外，言九兒絕對沒看錯，那是意外之喜！
王媽媽倒是真的有幾分上心起來，跟前的這小丫頭，比她想的還要聰慧一些，居然就知道表忠心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同樣的，對言九兒這種預先就挑明了態度了，王媽媽還覺得她識時務，有小聰明，也有一些底線。
王媽媽越發難以取舍起來，一個是要滿足大太太的要求，再一個也有她自己的打算，她為難，要將言九兒放在哪邊，也是為了試試言九兒，王媽媽說了個在言九兒來說，根本不會接觸到的情報。
「識得字很好，听雨軒那邊最近說是要招個能伺候筆墨的丫鬟……」後面是什麼王媽媽並未說的詳細，但言九兒已經被這個消息弄得有些發愣了。
听雨軒是什麼地方？綜合言九兒現在得知的旁支細節，拼湊起來，那是李府已知的一個小主人，也就是大太太的二公子住的地方。
而且，這位二公子不單學問好，十幾歲已經是進了學。還長得一張能叫纏枝這樣的憨實丫頭驚為天人的臉！想到這里，言九兒抖了一下，她一向面對著長相精致的男人，就難免有些膩味的。
還有一點，神神秘秘的紅鯉，身上的謎團好像都在圍繞著听雨軒啊。
現在王媽媽當著言九兒的面說出這話來，不管是出于什麼考量，其實已經是在變相說明，不管最終的結果是什麼，言九兒似乎已經得到了王媽媽的認可，擁有了進入听雨軒的入場卷！
那麼，擺在她眼前的，會不會是她丫鬟生涯中，第一個重要的升遷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