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媽那日是吃過晨點才回來的。
她回來的時候又有些小雨,大太太還派了個小丫頭撐著傘送她回的院子,給盡了王媽媽榮光。
言九兒她們吃著白面饅頭,嘴里還嚼著咸菜頭,在窗扉里望見王媽媽,有那麼一刻,言九兒在王媽媽身上感覺到的那種粗鄙,仿佛一直是她的錯覺。
王媽媽年輕時候,必然是個美人,這個念頭突然從言九兒腦子里冒出來後,就怎麼也止不住。她沒有時間去多想這個略顯無聊的問題,因為包括她在內的很多人,都發現了,小蘭並沒有跟著王媽媽回來。
這個發現,即使是心硬如言九兒,也突然覺得嘴里原本軟軟的饅頭,像是一根卡在喉嚨的魚刺,怎麼都咽不下去!
那個小姑娘,連作為李府這樣良人家丫鬟的命運,也就此被剝奪了吧?
這日的氣壓很低,王媽媽絕口不提小蘭的去向,盡管大家都猜到了,還是沒有人問出口。王媽媽也難得沒有罵人,而是開始了集訓的第一課,就是廚藝。
言九兒猜想她們這批人,最終會被培訓成不同類別丫鬟,每個人肯定是要有些專攻的技藝。
而言九兒同她們這些人還有些不同,她不甘心一輩子為奴,肯定是要想盡一切辦法出去的。如果不想給人做小老婆的話,學一項能謀生的技能就變得非常之重要。
那要學什麼?
廚藝其實言九兒在現代就學過,她上輩子的父母,覺得一個姑娘並不是說要學得琴棋書畫,而對生活一竅不通才算是淑女,所以也叫她學了廚藝。不過油煙是女孩子大殺手,為了這一點,只是學了些簡單西餐做法,讓言九兒出門不至于丟臉。
以後靠她這半吊子廚藝謀生顯然是行不通的,古代酒樓沒有用女人幫廚的,那樣就是拋頭露面了,必會為夫家不恥。就算言九兒不嫁人,言氏也言家二妹,小弟,也不會接受她去酒樓工作,她們畢竟是土生土漲的明朝人。
開西餐店?這個顯然是穿越小說里的YY了!別說那些半熟的牛排會不會被這些講究的理學之人扔在臉上,再斥一聲︰「蠻夷!」
就算僥幸做西式小糕點發了財,難得就沒有眼紅的?言九兒孤身一個女子,家里又沒有幾個如狼似虎的弟兄,被奪了方子還是小事兒,人家起了斬草除根的心,害了一家子人的性命那才叫倒霉。
至于在現代還算不錯的琴棋書畫,言九兒覺得自己要是穿著一個大家小姐身上,倒是省了許多學習的功夫,但她現在是個薄命的丫鬟,難不成還能去廟會擺個攤,靠著幫人代寫書信度日?!
在學習中走神,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要學廚藝,第一課當然是生火,在廚房里打下手的,都叫一聲燒火丫鬟,所以生火就是第一步。言九兒在擦火石走神,手就叫溫度已經升高的火石燙了下,痛的她差點將火石扔了。
萬幸王媽媽今日脾氣出奇好,居然沒有責罵她,燙得也不太嚴重,並沒有起水泡。
挨了這一下,言九兒學生火就特別認真了,她仔細回憶起昨天見紅鯉生火時的步驟,自己琢磨了半晌,還果真叫她順利點燃了柴火。雖然成績在一群人中並不算優秀,但也沒有頂著「農家女」的名號,在王媽媽面前丟人。
快到午時,王媽媽放一群人休息。
因為王媽媽說下午要學針線,最是耗神,還特意批準她們中午休息一個時辰,清潔一上沾著的黑乎乎的鍋灰,怕沾髒了彩色的絲線。
夏日中午最易犯困,所以大家都很珍惜這寶貴的一個時辰,就算睡不踏實,養個神也要好上許多。
像纏枝,早就蜷縮在通鋪里睡著了,還打著微微的鼾。張巧巧同袖口奮斗,她就是那沾了鍋灰的一員。更重要的是,她那一手漂亮的指甲又斷了一根,現在看著更不和諧了。
言九兒看著她盯著指甲發了老半天呆,最後一咬牙拿起剪刀一口氣通通將它剪了。上面的鳳仙花汁其實已經花掉了,張巧巧小心將它們收到一張手帕里包起來。
若是以前見到有人收集剪下來的頭發指甲之類,言九兒絕對會惡心得頭皮發麻,但她現在看張巧巧小心的動作,好似在完成某種祭奠,此時張巧巧臉上的神情,不見眼淚,也沒有紅了眼眶,言九兒卻覺得她比所有裝模作樣時加起來,還惹人憐愛。
中午大部分人在犯困時,還發生了件對她們這些小丫鬟來說重要的事情。
昨夜跑出去的那姑娘回來了。
言九兒此時已經得知她叫阿梅,是新來的幾人在議論時,被她無意听見的。她還听到她們提小蘭,言九兒想听得詳細點,那幾人又對她露出個防備的表情,她也不好做那惹人生厭的,只有快步走開。
這樣陰差陽錯之下,言九兒很久後才得知阿梅是小蘭的同胞姐姐。
阿梅的衣服都沾了已經干了的泥漿,頭發散亂,大家怕刺激她,也不敢問她昨夜是在哪里,有沒有去大太太處為小蘭求情。
言九兒記得第一次留意她,額頭飽滿光潔,眼楮有神,現在已經全然不是昨天的模樣,整個人仿佛在一夜間散掉了。
……
「一件繡活,做的好不好,針腳是基礎,配色也是不可忽視的。」
院子里陰涼的樹下,王媽媽在同大家講針線活的入門法。
言九兒眼楮亮了亮,她今年才十一歲,要是從現在開始學刺繡,到了能出府的時候,說不定真有一手能拿出手的刺繡功夫,能拿這個謀生呢?
言九兒心想著,這個未嘗不是一個出路,技多不壓身,學了總比不會好,也就听得格外認真,還不時拿著繡花針在王媽媽發的一塊兒白布上比劃,學習王媽媽的手勢。
張巧巧學著扎了幾針,十針里倒有八針是扎了自己,就有些自暴自棄,將絲線纏成了一團兒。
紅鯉好像對刺繡並不怎麼感興趣,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至于纏枝,臉上已經是一副要睡著的表情了。言九兒看她的頭已經有了一點一點的趨勢,悄悄拿針輕輕扎了她一下,又趕緊听課。
王媽媽看著對這些小姑娘學得認不認真好似並不在意,其實暗中也在觀察,只是看來看去,好像只有那個叫「九兒」的,听得要認真些。
王媽媽有些為難,這樣矮小不起眼的樣子,難道要挑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