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有關听雨軒要招筆墨丫頭的消息，不知為何還是悄悄在院子里傳開來。大家相互遮掩，實則又都心知肚明。
不要說言九兒她們這一批新來的低等丫鬟，大家不言不語，其實都攢著一口氣要抓住這次機會。更有李府的家生子兒，得了家里老子娘的授意，也有事無事愛往大太太院子里請安之類的。
大太太先前還不解，只覺得院子里走動的小丫頭有些多。畢竟是大家出身，又做了這麼些年官太太，心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察覺到了蛛絲馬跡，悄悄招了安排在各處的舊人來詢問，才知道現在滿府都在打「听雨軒」這個筆墨丫鬟名額的主意！
這樣的小事，相比大太太這些年遇著的風浪，可謂是米粒一樣毫不起眼。只一件，出了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在挑戰大太太在老宅的權威。
她苦心經營了這麼些年，無非是想守住這最後一塊根據地，自以為將李家老宅經營得鐵桶一般滴水不漏，誰知道出了這樣暗中鬼鬼祟祟，潮汐涌動的狀況。
大太太最近心情不好！
這個消息同「听雨軒招丫鬟」這個消息一起，在府中流竄開來，弄的一干人等提心吊膽。
說是那夜大太太將屋內的人都招到一起，具體說了什麼，她們這些外院的，使了渾身力氣都打听不出來。只知道那夜懸在屋檐下的四角琉璃燈亮了老半夜，大太太屋里一陣響，第二天掃出許多青瓷碎片來。
阿彌陀佛，那些碎嘴婆子見了青瓷碎片都滿嘴念佛——名窯燒的，幾十兩一對兒呢！
一擲數十兩後，大太太屋里人的嘴都緊了許多，外人再要打探兩句消息就變得分外不容易了。
大小丫鬟都緘口不言，其實最膽戰心驚的人卻是茵芸。
大太太一頓呵斥，丫鬟們都低頭不語，只有茵芸因為心虛，最是害怕。听雨軒要招丫頭，這事兒說大不大，卻也不大太太能隨口像這些院子里的丫鬟提起的。
除了她身邊伺候的，茵芸同銀寧之類，別人再不可能將這等事情听了去。自從那夜大太太發了火了，茵芸就覺得太太這幾日遠不像先前那樣待自己親密了，若說當中誰最氣，自然也是茵芸了。
天地良心，她費盡心機，又伙同了芽兒，外頭牽上郭老婆子，許了重利，才弄進府里這麼幾個丫頭，都是事先被郭老婆子灌了迷湯，空口白舌說了許多好處，必然會成為她助力的人。
茵芸性子頗傲，若非是為了終生幸福，加上不知道柳婆子帶進府里這批人的底細，怕被柳婆子尋了機會害她，茵芸怎麼會生了這麼多心思？
說來瞞著大太太，使了小心眼的事情，她統共只干過這一件兒，又何嘗會是她將听雨軒里需要筆墨丫鬟的事情泄露出去的？她又不是傻子，自己為自己找些攔路虎！
茵芸心里不順暢，看著小丫頭們手里做事，就難免挑這兒嫌那兒，不是今日茶燙了一點，就是一塊點心不見了，非要拿著個「犯人」出來，直弄得院子里怨聲哀悼。
芽兒這日尋了個空兒過來，就看見茵芸手里扯著片蘭草，隨手就要將它的葉子扯下來。芽兒趕緊上前兩步，一把捉了茵芸的手，急道︰「好姐姐，你這般失魂落魄是為什麼，也不看看手下！」
茵芸一驚，低頭一看，手里拽著的葉子，可不是太太最愛的那盆素心蘭？大熱天的，茵芸額上卻冒出了虛汗！
倒是不一盆花兒有多值錢，只是近來大太太對她似乎有些微詞，茵芸不敢再做出些火上澆油的事情來。今日一時失神，倒差點生生毀了這盆花。
她回過神，這才拉了芽兒的手，要說感謝的話語。這幾日院子里風聲緊，芽兒也是好些天沒過來，茵芸反握住她手，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處講起。
芽兒拉著茵芸坐下，還是一副笑嘻嘻模樣，「幾日不見，倒覺得姐姐瘦了些。雖說太太跟前，萬事都要小心，姐姐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才是呢。」
茵芸仔細看自己的手，果然氣色大不如前，這才短短數日光景，怎麼就憔悴到這模樣了？
芽兒依舊笑吟吟，說出的話卻一點也不符合她的年齡——
「姐姐擔心什麼，芽兒倒是有些猜到。這樣一直提著心，倒不如索性一勞永逸，叫她們都翻不了身子，姐姐也不必時刻掛心了！」
芽兒還沒有明說「她們」是誰，茵芸心底透亮，倒是不知為何先想起那個身量矮小，又生的不美的小丫頭來。外貌最具威脅的張巧巧，倒是被她先丟開到了一邊。
茵芸知道自己腦中的念頭有些莫名其妙，只是芽兒說的這樣斬釘截鐵，又是什麼樣的法子，能叫她們都翻不了身？
此時涼風習習，吹動桌上那盆素心蘭恍如迎風而舞的少女，葉子輕輕舒展卷曲，煞是好看。
茵芸腦中涌起些關鍵詞，那張被她隨手遞給大太太的契紙，太太贊過的好名字——全名可不就是「言九葉」？
茵芸笑笑，自己看來是有些精氣虧損，近來越發胡思亂想了，那樣一個黃毛丫頭，不起眼似花圃里的雜草，哪里比得上眼前的素心蘭了。
……
盯著炙熱的陽光，一陣涼風吹過，大家都頓覺得清爽不少。
只有言九兒重重打了個噴嚏，差點驚掉了頭上的瓷碗。一邊暗罵自己不是個享受命，熱成這樣，好不容易來了風，還要不合時宜打個噴嚏，一邊小心控制住晃動的身體，生怕將頭上的瓷碗掉到地上去。
這是今日的第三只碗了，要是再碎了，按照王媽媽立下的規矩，那可是要一天都沒有飯吃了。言九兒一邊頂著碗，一邊還要小心腳下的碎磁片，又要挺直了脊背，這短短的幾丈距離，言九兒卻覺得有幾公里遠。
看著在院子那端，拿了把椅子，坐在樹蔭下喝著茶，吃著點心的王媽媽。以及余光一掃，那些在擔心她，或者等著看她笑話的小姑娘們，都隔著有段距離，紛紛立在屋檐下的台階上看她。
自從那日王媽媽叫了言九兒進屋，不知有了什麼想法，接下來不管教授什麼課程，都要叫言九兒坐那第一個嘗試之人。
言九兒心知肚明，出頭的鳥兒多半命不長，卻又無可奈何。倒是身邊的人看不穿，對她多有妒忌了。
若是真能成功升了職，做了听雨軒的筆墨丫鬟，背靠著大樹，能多賺得幾錢銀子，緩解緩解老言家的困境，那麼這些妒忌怨恨的眼神，對言九兒來說還真沒什麼。
可是……
言九兒此時頭上頂著瓷碗，讓她不能有太大動作，也就看不清纏枝的表情。
纏枝……對听雨軒，也起了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