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拿著那方硯台,切切實實花掉了她一百二十兩的銀子的東西,大太太是不可能記混的,正是她前些日子送給老二的那方。
李暮菲與同齡人相比,即沒有大戶人家少爺最容易犯的紈褲之氣,也不喝花酒,不玩孌童,除了偏愛古玩,特別是文房四寶之類的古玩,只有這點頗為敗家,大太太唯一的兒子實在是算得上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你們幾個,還有什麼要說的?」大太太將硯台放在桌上,只問了這一句話。
紅鯉磕了一口頭,才說道︰「奴婢回房換衣服,在包裹里發現的……確實不關奴婢的事……」
可青橫著一張臉︰「橫豎就是你們屋子的人,再沒有別人,若不是你,是誰偷來的,大家住一個屋檐下,總不可能半點動靜都不知道,你快點回稟了太太,興許還不怪罪你!」
纏枝看了一眼紅鯉,好似第一天認識她一般,這個嚶嚶哭泣的姑娘,真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紅鯉嗎?纏枝這個老實人,有一瞬間都在心里惡意的想,是不是張巧巧上了她身,這樣反常!
她又去看芽兒,還是那樣笑嘻嘻模樣,嘴角永遠掛著的盈盈淺笑,那日她們剛進府,緊張得不知道該挪動哪只腳,柳媽媽又被茵姑娘冷落到一旁,纏枝覺得打從心底惶恐,是這個芽兒姐姐,揚起一張臉,好言勸了茵姑娘,想公主樣的茵姑娘,這才底下頭俯視她們幾個鄉下丫頭,帶著她們來到大太太面前。
纏枝從回憶里扯回來,轉頭悄悄看了言九兒,她正捂著膝蓋,痛得一臉沒有血色。纏枝不知道哪里升起一股勇氣,咚咚向著大太太磕了幾個響頭︰「太太,九兒受了傷,您慈悲心腸,叫她裹了傷再審啊……」
褐色的褲子,因為是夏天的衣料子,比較偏薄,血不知道何時已經侵透了膝蓋那一方布料,言九兒用右手捂住的地方,濕嗒嗒在往地上滴著血。
傷勢比她估計的要重,言九兒咬了咬牙,痛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白讓芽兒她們得瑟這麼久……這一刻她實在是很想問問天,穿就穿吧,用不用這麼虐主啊!
大太太听著纏枝的求情,將注意力投在了這個她還算喜歡的老實丫頭身上,這個丫頭,原本叫二妞的名字,這麼土氣的名字,長得也不好看,至于另一個丫頭,被瓷片扎了,只會捂著傷口一臉倔強地硬撐,怎麼看都沒有半點相像的地方,卻在這樣嘈雜的時候,叫大太太聯想起些舊年的往事來。
大太太搭在膝蓋上的右手,有兩個手指微動了下,將這個詭異的念頭擠出腦外,不經意卻看見了草叢中的一抹白,她示意身邊的人去撿了起來,卻是一小塊兒吃剩的饅頭。
纏枝的臉刷得一下白了,立刻有了直追言九兒臉色的趨勢。
大太太看在眼里,心里了然,還是舉著那塊沾了灰的饅頭開頭問道︰「是誰扔的?府里何時養出了這樣大氣下人了,上好的白面,說扔就扔!」
大太太端著臉,誰都看得出她很生氣,似乎有了殺雞儆猴的想法。纏枝做賊心虛,又想起她娘曾經講的,鄉里的劉老爺家里,如何為了一塊餅子,打死了一個家奴的故事,她拉著言九兒的手開始發抖起來,嚇得話都不會說。
難道太太要打死我了?此時纏枝腦中撞來撞去都是這個念頭,但是那饅頭確實又是她扔的,她又想,即便是太太要打死她,她家里人也是挑不出什麼不是來。
就在這樣的煎熬中,纏枝跪著挪動往前兩步,就要說出饅頭是她扔的,陡然感覺到衣袖一緊,言九兒拽著她袖子,被她牽扯得傷口愈發疼了。
纏枝就不敢動了,言九兒卻倒吸一口氣,「太太……您不用查了……這饅頭,是婢子扔的……」
纏枝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覺得那一瞬間,眼里看出去的東西都是一片模糊,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她哭了、
大太太挑了眉︰「這樣的罪你也願意為她擔?」
言九兒對人心之內的東西,一向都自詡看得很準,但是古代這些內宅婦人,沒有工作,人生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這一小方天地上,為了一個男人,或是為了嫡子庶女,她們的一生都在斗,言九兒已經見識過了同齡小丫頭的厲害,實在是不敢說自己就能猜中大太太的心思。
但是……言九兒轉頭去看纏枝,這個牛車上就一直靠著她庇護的傻姑娘,言九兒知道她膽子有多小,腦子有多死。明明嚇得膽都破了,還能在大太太面前求情,要為她先包扎傷口,言九兒突然覺得鼻頭一酸,一時難得去計算後果,略低下了頭。
「太太說笑了,何嘗有什麼擔不擔,這原本就是我扔的,還請太太責罰。」
怎麼看,腳下跪著的言九兒和纏枝,不管她們是不是偷硯台的人,此時在太太面前留了不好的印象,在府里想要再翻身是十分困難的了。
芽兒本來想再忍一刻,讓可青出面將言九兒她們的罪徹底定下來,但是此刻又出了這樣的插曲,她覺得實在是天在助她!
芽兒一向自詡聰慧,不然二少爺房里的筆墨丫頭怎麼能輪上她這個府外買來的人當?有多少家生子兒爭得打架,最後還不是落到她手里。她進府那年才七歲,過得兩年,就進了听雨軒,還發現了大太太試圖要茵芸給二少爺做妾的想法,由此故意接近茵芸,慢慢的,甚至能替茵芸做一半的主。
芽兒算計的東西,從來沒有失敗過,昨日是她算了幾遍的場景,她帶了可青來北院子,還不是有小丫頭給她通風報信,不然哪有這麼巧,剛好言九兒她們在做糕點,她們就到了門外……眼看著就要抓住了,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兩個鄉下丫頭毀尸滅跡了!
每想到這里,芽兒都會失去了幾分理智,她燦然一笑︰「在大太太面前都這樣張狂呢,怨不得有天大的膽子,能去听雨軒偷東西!」
言九兒咬牙一笑,對芽兒的挑釁徹底失去了耐性。
她忍著痛磕了頭,嘴角露出略顯殘忍的笑——
「太太,饅頭確實是奴婢扔的……但是這賊,確實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