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九兒有一瞬間，承認自己是被芽兒徹底激怒了，顧不得掩飾，月兌口想說出，關于芽兒監守自盜的種種。
她話說出口的那瞬間就後悔了，就算要把芽兒打到，也不該以這種出風頭的方式。芽兒其實何嘗不聰明，就是因為太聰明，將旁人都視作了蠢物，才做下今日這些事情來。
言九兒希望自己上位，卻不希望自己成為第二個芽兒。她總覺得，哪怕是芽兒這把搬倒了她們，大太太這樣沉穩的一個內宅大夫人，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察覺不到，對芽兒是個什麼印象，還真不好說！
但此時言九兒一時失策，頗為沖動的喊出了「這賊，確實另有其人」之後，院子里看熱鬧，或者是要探查真相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言九兒臉上了。
這種太過火辣辣的視線，分外影響人的思維，言九兒腦中一頓，一時竟想不出個兩全其美的說辭。
太太臉上烏黑的陰雲有些退去，以為言九兒被眾人目光嚇怕了，和顏悅色道︰「好孩子，有太太給你做主，必然不會叫旁人欺負你。」
大太太身邊的人有些詫異，太太一向治下賞罰分明，所以老宅的眾人沒有不服氣的，但這話，怎麼听著，頗有些偏心？
芽兒自然也听出來了，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對于言九兒說的她知道誰是賊的事情，她半分沒擔心，也是欺這幾個就算肚里明白，半點證據都沒有，又能起什麼作用。但是芽兒不得不在意大太太的態度……她想了片刻，還是想不出大太太會偏心的理由。
大太太陷于舊事的回憶了，不免讓一些情緒影響了態度，她自己卻又一點沒察覺。連王媽媽都有幾分驚詫，又找不到說話的身份。
就在這時，院子門口傳來「咚咚」兩聲大響，包著鐵皮的拐杖在地上撞了兩下，滿頭銀發，臉上都是橘子皮一樣的皺紋，被個小丫頭扶著的老太太，不知道在院子門那里站了多久，听到了哪些，眾人被听雨軒失竊的八卦緊緊抓住心神，竟然沒人發現她。
大太太微微一皺眉，竟是親自起了身，上前兩步做出要扶那老太太的姿態。
有眼尖的，認出這能被大太太扶得，正是李府幾位老爺的乳娘，早前被賜了主人的姓，大家都尊稱一聲「李嬤嬤」。這位嬤嬤是李府家生的，根深葉大，又加上女乃大了府里幾位老爺，一般人哪敢拿她當下人看，老太太憐惜，早幾年做主叫她去了莊子上養老，年紀大了，李嬤嬤也難得回城去，倒是老宅來得多一些。
今日這麼巧，李嬤嬤居然這個時候回來，遇見了這麼一出抓賊記，有不少知道李嬤嬤為人的丫頭，都對著言九兒她們幾個露出憐憫的神色來。
有機靈的，早就跑去搬了大椅子，雖說是大暑天，但老年人身體虛，椅子上還是為她墊了厚厚的褥子。那椅子就安在大太太右手邊，比太太略低點，即顯出了對這位乳娘的尊敬，又不失了主僕的地位分寸。
大太太她們似一時忘了言九兒幾個，她親自扶了李嬤嬤坐下，又問了老人家最近可安好，吃些什麼，身邊的人伺候的是不是周到這種瑣事。一時又埋怨李嬤嬤不該自己過來，派人來說一聲，府里也好安排大車去接，還省了許多顛簸。
老婦人說話還算清晰，眼珠子卻是有些渾了，但看人還是有神，大太太問的話，有點帶著晚輩問候長輩的口味，李嬤嬤卻半點沒有失去下人的分寸，都是很恭敬的回了話，倒叫大太太不好繼續問下去了。
言九兒听得大太太叫她「李嬤嬤」，知道不是府中長輩，還在想她為什麼有這待遇，李嬤嬤開口第一句話，卻簡直要叫言九兒感動到淚流滿面了。
「夫人，本來這話不該老奴說，但李府積善的人家，萬沒有刑訊逼供的事情的，傳出去，名聲兒不好啊……」
李嬤嬤話說的顫巍巍，意思表達的很明白。這小丫頭賤命不值錢，但流血流死了，外人可會說被李府逼供逼死的！
終于有人將視線落到了言九兒還在流血的膝蓋上，她如何能不感動。大太太被李嬤嬤一提醒，本來就讓人覺得有些偏心，此時自然要讓人給她包扎傷口。
王媽媽拿了一把剪刀，從小腿處順著上面剪，很直接的剪了言九兒的褲子，纏枝被獲準去端了一盆清水來給言九兒洗傷口，一會兒血污被洗去，傷的卻並不深，只是膝蓋被瓷片劃了有一寸來長的口子，流血流的嚇人。
等到王媽媽撒了一把藥粉下去，在言九兒痛的臉都變了型的氣氛中，又用干淨的軟布包了，言九兒總算暫時沒了失血而死的憂患。
做這一切的時候，大多數圍觀群眾都是以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言九兒，她心里還感慨，府里這些人，其實良知尚存。但是接下來發生的，讓言九兒陡然驚醒，她們同情的或許不是她受傷，而是同情李嬤嬤開了口管這件事！
李嬤嬤咳了兩聲，唇間都是嘶嘶的咳嗽聲，小丫頭趕緊給她拍背，又有人端水的，但是讓言九兒都為她揪心，這麼好個老太太，看著讓人不忍。
誰知李嬤嬤好不容易停下咳，第一句話就是︰「太太，府里的規矩擺著，先不說她偷沒偷東西，她即是承認了一樣，自然要先處罰一樣！」
李嬤嬤人老了，頭腦還不昏，說起話來條理分明，這話里的意思大家都听懂了。說的就是言九兒她們浪費糧食，既然承認了，就必須要先接受懲罰！
大太太有幾分為難，老宅這幾年，她做主慣了，言九兒她們不過是扔了個饅頭，在得寵的丫頭手里，本來就是很小很小的事情，不過因為今天眾人過了眼，有幾分難以處理，她沒打算重罰，現在卻被李嬤嬤挑明了話——不能沒有規矩！
一邊是大太太在言九兒她們身上看到了些舊事的影子，為此願意輕輕揭過，一邊又是李嬤嬤當著眾人，一頂「守規矩」的大帽子壓下來，大太太就有幾分為難了。李嬤嬤的為人大家都知道，最是收禮，又公正，但不可能是因為些私心才說出這些話來。
芽兒嘴角的笑容格外動人，若不是當著眾人，她恐怕已是笑得要直不起腰啦！
至于言九兒，前一刻還捂著傷口內心感謝李嬤嬤，此時像是有轟隆隆的雷聲從她頭頂劈過——
還沒低調的將芽兒揭穿，自己就要先被懲罰了，這難道就是傳說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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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悲喜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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