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選擇
言九兒輕輕推開門。
此時盛夏已過,李府庭院深深,哪怕是尚有陽光,午時之後就能感覺到絲絲冷意。這樣的太陽照在人身上也沒有暖意,卻依然很刺眼。
言九兒忍不住拿手去擋了一下光,非常得體地向大太太道了別,才輕輕退出房間。
言九兒最後看了一眼︰大太太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慈眉善目,看起來真是溫和可親的夫人。
把「看起來」三個字咀嚼一遍,言九兒嘴里就有些發苦。言九兒回頭望了一眼已然被她關閉了的門扉,襯著此時撒滿院落的陽光,她莫名打了個寒顫。
張巧巧提著一籃子花,早在言九兒出來時候就躲到了拐角處,此時滿月復心事的言九兒根本沒有注意到院子角落里還有一個熟人。
張巧巧本來準備拉住言九兒,又不知道方才那個丫鬟在不在暗處看著,怕打草驚蛇,張巧巧還是忍住了自己的腳步。她又在拐角處呆了一會兒,低眉垂眼去輕輕敲了大太太的房門。
大太太問道是誰,張巧巧壓著聲音說「為太太送花」。
金寧將一切看在眼中,望著言九兒背影,也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一會兒看到她姐姐走過來,眉眼不覺柔軟了幾分。
等到銀寧真的走近了,她又是一副板起臉的模樣,老氣橫秋叫人生不出親近的情緒。
銀寧皺眉,這樣看著,哪里像她同胞的妹子了。
金寧悄悄做的事情,一點也沒同姐姐商量覺悟,看著從大太太屋內放了花出來的張巧巧,金寧嘴巴露出罕見的一絲笑意︰
這世上,沒有血緣的話,也會有姐妹情深麼?真的很期待啊。
……
銅鏡里映出茵芸年輕嬌美的臉。
她穿著上好緞子的比甲,一雙繡鞋幾乎看不出針腳,裙角處一朵半開的桃花,隨著走動若隱若現,分外吸引人。
敷了薄粉的臉,在銅鏡里看起來沒有一點瑕疵。鼻子秀挺,尤其一雙眼楮,生的嫵媚動人,看向哪里仿佛就將*光帶到了哪里。
無論叫誰來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茵芸都是真正的美人。又被大太太養出一身嬌氣,走了出去旁人一點也看不出她會是個女婢,只當是哪家養的嬌滴滴的小姐。
茵芸這樣過了許多年,兒時的出身都忘得差不多了,她內心深處,都幾乎快以為自己真是養在閨中的大小姐。
只是差了一點點……茵芸看了看自己留了尾指的指甲,晶瑩有光,恍若養尊處優的貴女。
看著張巧巧端著一盆水進來,茵芸突然輕笑起來。
她恍然大悟,一時突然明白了,原來她要的,不止是二少爺的垂青,也不止是大太太的寵愛,而是這樣的日子。
張巧巧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落在茵芸的眼中很明顯。這個小丫鬟近來被她折騰的不清,茵芸覺得她已然威嚇住了這個鄉下來的小丫頭。
即使長得漂亮些,不過也是鄉下丫頭,哪里能見到什麼世面,自然很好拿捏。茵芸看著她背影,輕呵道︰「張巧巧,你是不是有些話忘了說?!」
看著張巧巧背影僵硬,卻听話轉過身來,茵芸不由滿意得笑起來。
張巧巧一臉害怕,茵芸再輕哼一聲,她就縮成了一團︰
「茵姑娘,我什麼都告訴您。」
張巧巧似乎真的怕極了,說話聲音都在打顫︰「今日本來是要去大太太房里送花……」
茵芸听著張巧巧的述說,秀氣的眉頭漸漸皺起來,听到最後,簡直是擰成了一堆。
「你真的听的清楚?」茵芸還猶自鎮定,多少有些風雨前寧靜的感覺。
張巧巧揣摩著她心思,又看了桌上並無茶杯等危險物品,這才小心翼翼道了聲︰「是……」
她還有半截兒音含著嘴里,盛怒里的茵芸,抓起了梳妝鏡前的一盒胭脂,就砸在了光滑的銅鏡上!
木質的盒子四分五裂,腥紅的胭脂涂抹在銅鏡上,鮮血一樣刺人眼楮——
張巧巧似乎很害怕,微微轉開了頭。
……
作為事件主角的言九兒,並不知道這背後發生的一切。
因為在她從大太太院子里回來後,傳話的人隨後就跟了來。傳話的對象是紫馨,大太太派人告訴了這位听雨軒的「大總管」,二少爺外出求學的日期,定在了三日後。
也就是說還有三天時間,二少爺就會帶著一眾家人,啟程前往南昌府,開始長達兩年,甚是更久的求學生涯。
但是留給言九兒的時間並不多。
大太太派來的人,不止說了啟程的日期,簡明扼要丟下一句話︰明天一早,大太太會當著府里管事的面,宣布跟著二少爺求學的隨從名單!
所以看似有三天的考慮時間,實際上留給言九兒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半天。明天一早,大太太就會宣布人員名單,這是在叫她做出一個選擇?
言九兒這樣想著,卻始終不敢當真。她一個二等丫鬟,大太太為什麼會在她身上花這麼多心思?不過是一個二等小丫鬟……好吧,就算是裝著現代靈魂的二等丫鬟,有那麼一點不同,也不用這個擔子非要叫我去挑吧!
言九兒多少有些憤憤不平,這是一股明知道有陰謀,卻很為陰謀的「誘餌」動心的無力與挫敗感!言九兒自打大太太院子里回來,又听了這個消息後,一直就有些恍惚,幫二少爺研磨時候甚至弄髒了紙,倒叫李暮菲多看了她幾眼,模不準這個平日里不言不語的小丫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到二少爺做完功課,言九兒就推說人不舒服,有點鴕鳥的回了房,刻意避開了紫馨的目光。
紫馨看著有事相商,言九兒猜的多半還是為了先前莫名其妙托付的事情。紫馨對她一向不錯,言九兒確實算是拿了別人的手短……但是,她還不知道大太太到底要使出什麼手段來,唯有對紫馨也避開,眼不見就不用選擇,言九兒難得這樣用逃避的態度面對事情。
她這一夜,在床上輾轉反側,竟是徹夜難眠。
一會兒是紫馨淡然站在回廊處對她善意提醒,水池里的錦鯉挑食呢,為言九兒劃開了尷尬。又有紫馨幫她去探听消息,言九兒躲在窗外偷听的場景。最近的一次,是紫馨拿了一根紅通通的珊瑚簪為她插在發間,避免了言九兒在宴會上因為太「素淨」而丟人。
珊瑚簪子自然是遺落了,紫馨對她的好,卻一直在眼前閃爍——不管是不是刻意對她好,這待遇她確實享受過了啊。
與這些情景穿插的是,言二妹拉著她衣角不叫她走的場景,離別的場面還歷歷在目。言氏揣著懷里,帶著溫熱體溫的十個大錢。言小弟睡夢中叫姐姐……不管言九兒承認與否,她與這家人,已然不止是這具「身體」血緣上的牽連了。
將兩者間畫個符號,並不是簡單的大于或者小于能表述的清楚地事情。
言九兒一夜未睡,胡思亂想,听見耳邊雞鳴三日。不管她願不願意,新的一天還是如期到來了。
是要做出個選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