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書院坐落于南昌府郊外一座小丘上,地勢算不上高,卻遍種林木,下了學,邀上三兩個同窗一起逛逛楓林下下松海,也不失為一個風雅的去處,同窗久了,不免就分出了些三六九等的交際圈子,其中不失一些結識官宦子弟的機會。
所以自正德三年興辦起來,短短三年時間,卻把附近府縣的富家子都趨之若鶩,能說的上號的人家,莫不是送把兩個公子來南昌書院,書讀得好不好還在其次,多少也算是一種人脈投資了。
至少謝公子的母親便是如此打算的。
卻說謝家,自上次沒與李府結成親,謝小姐頗為責怪哥哥行事孟浪,就是謝夫人,也對這個兒子很是擔憂……他這樣整日斗雞遛狗,以後要如何支撐謝家門戶?平日里言語中就不免對他多有嘮叨,謝公子就覺得這日子很是過不下去了。
恰好這時,打听得南昌書院近來炙手可熱,謝夫人不給謝公子說話的機會,趁他喝的醉醺醺,連人並行李一起打包塞到了到南昌的馬車上。
謝公子宿醉醒來,身邊貌美的侍婢一個都不在,只有一個臉上都是麻子的丫鬟捧著洗臉水喚「公子」,謝公子疑似自己在做夢,卻又見這分明不是自家的臥寢——同李家在南昌的別院布置的精心不同,謝夫人起了要管教謝公子的心思,不過是租了個尋常小宅,美婢一個不留,配得都是膀大腰圓的管家,就是要叫謝公子在南昌收收心,好好讀書呢。
等謝公子模模身邊的銀子不見了,進出都有管家跟著,錢財還俱都在那個油水不浸的麻子臉丫鬟手中掌管,走也走不得,想出去風流更是做夢,謝公子覺得這人活著很沒有意思了。
再是不願,對比起在宅子里面對那個了無生趣的麻子臉丫鬟,風流倜儻的謝公子也得打早去學里。
那知半路上便遇到一個極是有共同話題的貴家公子,方時謝公子還不知他是寧王世子,只是聊起天來,從小曲兒說到某某清倌人,那真真是有說不完的話題。
兩人相攜著一路爬山上進了書院,謝公子得遇知音,才覺得人生又找回了些意義。
到午休時分以前,謝公子和朱公子相談甚歡,他心情那是很舒暢的。到了午休時間,朱公子邀請他去書院的食肆用餐,謝公子欣然同意。
哪知道到了食肆,謝公子頭一個看見的就是導致他被發配來南昌的罪魁禍首李暮菲——照著謝公子的邏輯,要不是李府故意推諉,他妹子何必將火發在他身上,他**自然也不會起了要送他來南昌吃苦這個念頭了。
謝公子此時只當是見了「仇人」,就把那暫時的舒暢丟到一旁,見到正在吃飯的李暮菲,那是恨不得生吞了他。
反正李府也婉拒了親事,自家妹子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要給他好臉色看?謝公子有些蠢蠢欲動,被一旁的朱公子看著眼里,問他是何緣故。
再是知音,關系到自己妹子的閨譽,謝公子總算知道輕重沒把實情講出來,只對朱公子說,二人都是清江縣人,從前在學里很是不對眼。
朱公子點頭︰「這個姓李的新來幾日,我也是看不慣他。」
謝公子沒問新朋為何看不慣李暮菲,反而覺得二人看人的眼光果然一樣,眼珠子一轉,就想出個惡心人的招數來。
他先是上前與李暮菲正經見過禮,因他說話聲音不小,整個食肆進餐的學子們都知道兩人卻原來是舊識,他鄉遇故交,大家都在往這邊看。
謝公子敘完舊,便從懷中掏出個紅珊瑚簪子來,李暮菲當場就皺了眉,這原是紫馨的東西,怎麼到了這個不學好的謝公子手里?
言九兒遺釵這一段,就是謝公子也不知道她是何身份,現在拿出紅珊瑚簪子來,只對李暮菲說是李府的丫鬟私相授予,不顧李暮菲黑得像鍋底的臉色,要討要李府這個丫鬟做妾。
這種私相授予的風流韻事,落在這些自比才子的秀才童生們眼中,那可是一等一的美談,君不見大文豪東坡居士還有贈送大肚子妾給別人的韻事流傳麼,同窗間私下贈與個美婢,那自然也當是一段佳話了。
作為「佳話」的見證人,加上謝公子又是同寧王世子一起進來的,眾人想拍馬屁久也,此時總算找到了時機,都起哄起來。
「李同學,這位謝同學也是一片真心,何不應予了他?」分明是秋高氣爽,還要搖著一把灑金川扇的公子甲搖頭晃腦。
另一個身穿金絲線綢衣的公子乙也笑道︰「可是嫌謝同學沒有聘禮……我等翰林風雅之人,講這些俗禮好不銅臭,李同學就允了他吧」
「極是極是」
謝公子更是作了個長揖,「那位姐姐實是傾心于我,只是那日時光匆匆,竟未問得她姓名,奈何愚兄回家輾轉難眠,還請李家世弟成全,將這簪子的主人許了愚兄吧」
不提眾人听了胡思亂想,一個「時光匆匆」詞兒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蕩人心神的綺麗艷事。
單說李暮菲,听得謝公子斬金截鐵說紫馨傾心于他,活了十六年的溫和心境,從未這樣憤怒過——大抵少年愛慕之情都是這樣純潔,紫馨是他內心愛慕的人,就是他自家,也生恐怠慢唐突了她,哪里能接受謝家這個浪蕩公子當著眾人毀她聲譽?
于是李暮菲暴走了,這些年學得的禮數在這一刻都盡數還給了大太太,在謝公子的長揖中,在眾人的意料之外,溫和的李暮菲抄起了桌上的一盤菜,就蓋在了謝公子臉上……
謝公子發愣,剛抹去臉上的湯水,李暮菲憤怒的拳頭就揮了過來謝公子挨了兩拳,終于是後知後覺想起要還手。
兩人雖然相差兩歲,大體上都算作文弱書生這一範疇,拳腳功夫都還停留在理論階段,一時誰也奈何不了誰,不過片刻就扭打在了一起。
沒的說,小七不肯自家公子吃虧,謝公子帶來的人自然也加入了戰團,兩對主僕打得真是好不歡暢,圍觀群眾都過足了眼癮。
李暮菲終是年歲小,小七也不是膀大腰圓管家的對手,漸漸這邊就落了下風,等李暮菲渾身都掛了彩,一直看戲的朱公子掩去眼里的冷笑,這才亮出了寧王世子的身份,將兩人分開來。
先動手的是李暮菲,世子就做主扣住了他,要他給個說法,李暮菲恨謝公子毀紫馨名譽,自然不肯低頭,局勢一下就僵持了下來,這才有了小七回家報信的事情。
言九兒對這些起因並不知曉,她能處理好這件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