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母親瞪大眼楮。嘴巴也大張著,首飾盒子里有三四支精美的金簪子,兩副金耳環,一條赤金鏈子,另外還有些珍珠飾品。
她心里粗略算了一下,這些硬通貨怎麼也值上千塊了,不過面前這兩個窮酸的老兩口怎麼可能拿出這麼多金銀呢,定是白家老太太為女兒定的這門親事,說不定女兒並不怎麼中意,所以白李氏才下了重金要讓她同意。
說起來女兒已經太大了,如果不是一直服侍著老太太,早就成了外人所說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有些風言風語她也知道,相信無縫不起浪,如果珍珠自己是不相干的,別人也不能編了那樣惡毒的話,也勸過女兒好多次,可她就是不听。
如今老太太做主,她平時是對珍珠極好的,想來選的不會是太差的人,只是家境貧寒些。不過,一切自由白家的人撐腰,珍珠的私房也很多了,就是先自愛立馬放出來,日子也不至于落在別人後面。
「張嫂,你看看這些好東西!嘖嘖,要值好幾千了,都是老太太賞的!說是給珍珠下的聘禮,成親時還在另外送一份!你說說看,整個白家的丫鬟里頭,哪一個有珍珠如今的這一份臉面?一般人家的小姐聘禮也沒這麼重!再說說那孫成,雖然進白家不久,可是品貌是幾個護院里面最拔尖的,霍管家說,跟著他學幾年,孫成也必然是個管家的料子,便是性子也好,珍珠跟了他,不受委屈!」
珍珠母親原先還擔心男方品貌,听那媳婦這樣夸,心里略放心了些,用有些疑慮的眼光看周奇媳婦兒,那媳婦也暗暗點了點頭。
她徹底放了心,這麼說,出了家里窮一些,其他的條件還真是都很好,臉上就有了些笑容。招呼著孫成的父母坐下,端了熱茶給他們。
下定的第八天是個好日子,白李氏怕再出什麼枝節,便拿主意讓他們這一天結親。
老太太給的禮確實不少,大紅刺繡喜服一套,赤金點翠的金簪子一對,銀手鐲一對,金耳環一對,銀瓖玉的鏈子兩條,青瓷瓶一對,桌椅兩套,紅木床一張,一進的院子一處。
白李氏沒有食言,仿佛是嫁干女兒一樣地把珍珠嫁掉,惹得白家的下人人人艷羨。那出院子卻也不遠,出了胡同口,左拐十幾部就到了,原來住著一對老夫妻,後來投奔女兒去了,這宅子就賣給了白家。
白若林當時買的時候也沒打算具體做什麼用,就是覺得這樣自己佳能住的更清淨些。故而遠門一直鎖著,多年不住的老房子了,看起來就有些破落,幸而屋子是用結實的青條石砌成的,略一收拾,除了院子雜草,鋪了地面,搬來十幾盆花草,屋子里面再粉刷一番,換了鐵院門,就是一出很幽靜自在的居所了。
珍珠雖然心里不情願,但眼看著一個院子變成自己的家,還是有些興頭的,那孫成心里卻是扎扎實的高興。
自己年齡已經近三十歲了,別人這麼大孩子都有兩三個了,盡管他以前發過誓一定把舒雲搶回來,可經過了幾年的磨礪,他不的不承認,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先不說別的,只舒雲本人怕也是不願意的。
以前他總以為,當年舒雲嫁入白家被父母強迫的,淑雲心里只有他一個人。
可直到他與她再次相逢,他看到她氣色如此滋潤,一舉一動都有了大戶人家姨太太的風範,看他的目光沒有那麼炙熱了,卻有些躲閃,于是他明白了,自己徹頭徹尾地錯了。
淑雲喜歡現在的生活,超過喜歡自己。
而對珍珠。他卻是又喜歡又有歉意的,那天的事情他回去後擔心了半天,因為珍珠是老太太最寵的丫鬟,如果她去告自己一狀,只怕自己不但要丟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好差事,還會名譽掃地,被眾人唾棄。
如果那樣,自己的婚事就更加困難了。
那天他和蘇木被老太太叫去,還以為有什麼事情,沒想到白李氏只是簡單問了二人的一些情況,每人賞了一塊大洋就回來了,二人還有些模不著頭腦。還是後來才知道原來是要給珍珠說親。
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他也還是听說了有關珍珠的一些流言。若放在幾年前,他是決計不會去這樣一個名聲不太好的女人的,可是在外面他見的多了,也跟不止一個女人上過床,其實名聲這東西是最奢侈的,不當吃不當喝,他這樣的條件,在意這個做什麼?
何況,他已經看出來,珍珠和老爺,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整個白家上下都知道,現在老爺眼里只有太太一個人,連之前專寵的五姨太死了都不甚在意,何況一個沒名沒分的珍珠,何況和珍珠不過是那麼幾次。
孫成自信自己對女人還是有吸引力的,只要他好好對她,不用擔心珍珠給他戴綠帽子。
他真正擔心的,還不是這些,是舒雲。
自從老太太給定了日子之後,孫成每天都很忙。太太讓霍管家撥了一百塊成家銀元給他,他留下一半作為應急錢。其他的就拿來置辦物品。
平時的時候覺得十塊大洋都是一筆不小的錢了,可真正要置辦家什,又是那麼的不經花。孫成把要買的東西列了清單,恨不得一角錢掰成兩半花。
只要一下工,他就到集市上和百貨商店去,什麼都仔細看,卻不輕易買,必然是比較了好幾家之後才下手,為了就是省點錢。
老太太賞了桌椅,賞了床,但光有這些還是不行的,最起碼要再有幾條長凳,兩組衣櫃,去了好幾個家具行看了,價格都很貴,後來還是霍管家替他除了主意,說附近村子里肯定會有木匠,自己買了料讓他做,價錢就低得多了!
孫成趕緊去了,問了三四個村子才問道,一算賬價錢確實便宜,心里高興,多買了些木料,尋思著珍珠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家具太寒酸了也不像。
舒雲呆坐在椅子上,她是兩天前才知道孫成要與珍珠結親的。
當時她听了不亞于五雷轟頂。
她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孫成哥有一天也會娶別的女子。
那天她把他硬趕了出去,為的是老爺在家,怕別人撞見,誰知這才過了幾天呀,他就要娶別的女人了!難道是賭氣嗎?
這幾天舒雲一直很不安,想給孫成好好解釋一下,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心里焦躁的很。
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論理,孫成哥是要成家,可是。她娶誰不好,偏偏要娶珍珠?
那丫頭仗著老太太,平素誰都不太放在眼里的,不說其他下人,對她這樣的姨太太,也是不卑不亢的,談不上恭敬,就是現在的太太剛進門時,也被她擺了一道。
而且珍珠與老爺不干淨,一個聲譽不好的女人,孫成哥會受累的!四姨太想來想去,很不得立馬把孫成找來才好。
她的眼楮在秋香身上掃來掃去。
秋香坐在繡凳上做針線,也感覺到了四姨太的目光。
她早發現這兩天四姨太的情緒很是反常,似是焦躁不安有萬分焦慮。不過秋香想破了腦袋,也沒覺得家里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可以這樣影響到舒雲。便停了手中的活計,小心翼翼地問,「四姨太,這兩天熱得很,是不是你上火了?要不我去鋪子里領幾副三清丸回來?
舒雲皺了皺眉,道,「沒有,我天天喝著黃連蜜,哪來的火?」
秋香變低了頭,又尋思了一陣,想難道是四姨太娘家出了什麼事情嗎?便又打著膽子問,「好久不見親家女乃女乃了,明兒又是集,不如明天我早起去買些東西,陪四姨太回家看看?」
四姨太知她是一番好意,覺得好氣又好笑,道,「你別瞎操心了,不是為了這些!」
「那是為什麼?」秋香不假思索地問,話出口又覺得自己莽撞了。
主子的事情,按理她們浙西而當丫鬟的是沒有資格主動去問的,主子願意說那是另當別論。
四姨太卻在等著她句話,又仔細看了秋香一番,目光里似乎閃爍著猶豫。
秋香被她盯得心里有些發毛,便低了頭,道,「四姨太吩咐我做什麼,我自然去做!」
舒雲的臉色並沒有因為听到這句話而好些,她心里卻是很猶豫,讓秋香一個丫頭去找孫成,不會太惹眼,自然是合適。
只是,她也擔心,萬一秋香知道自己和別的男人有私情,去告訴了太太或者是老太太,那就是把自己和孫成都害了!
「我讓你去做什麼,你都回去做嗎?」。
四姨太的聲音陰冷得能滴出水來,秋香听了心里發顫,連忙答,「是的!」想想卻又覺得不妥,小心地補充道,「出了殺人放火!」
舒雲心里暗笑,這丫頭想到哪里去了,還殺人放火!
過了良久才笑著說,「也沒什麼,有幾件金首飾的褡頭壞了,都是老太太和老爺賞的。流雲沒有好銀樓,怕他們反弄壞了,我听說新來的護院孫成以前在外頭金樓里當過伙計,你去交了他來,給我修一修吧!」
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原來是這樣的小事情!秋香有些不以為然,心想主子在老太太和老爺面前也太小心了!
便轉身就走,一直走到了大門口,才覺出來有些不對勁來。
首先這確實是一件小事,不值得四姨太如此,而且,怎麼她就認識新來的護院,不但交出了名字,而且還知道他以前在金樓里做過伙計呢?
難道這里面有隱情?
秋香搖了搖頭,不敢繼續想下去。
片刻便來到下人院子,正好她認識的護院蘇木從對面過來,便問道,「蘇大哥,孫成大哥在哪兒?」
有幾次舒雲要做辣白菜,秋香一大早去市場買菜,因東西重就有些吃力,蘇木恰好每次都踫上了,就幫她提進去,故而二人有些交情。
蘇木有些疑惑,她找孫成做什麼?面上卻還是笑著立即答道,「孫成啊,他今天夜里的班,現在不在,去拉家具了!」
秋香點點頭,心里卻沒有失落,反覺得輕松許多似地。扭頭就走。
「哎,你找他什麼事?要不等他回來了我替你說一聲?」蘇木沒想到她走的這樣快。
秋香遙遙地回頭,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當她告訴四姨太孫成不在時,四姨太的眼神明顯黯淡下來,一臉的失落之色。
秋香只裝作沒看見,仍低頭做了一會子針線,看看外面天色不早了,便若無其事地問,「四姨太,今天中午咱們不去前面吃,前些日子做的燻魚還有一些,還有些蘑菇和青菜,我去做個菜,再做個海帶火腿湯就著米飯吃如何?」
四姨太早上只吃了一碗粥,按理早就應該餓了,可她還是一點胃口都沒有,目光怔怔地,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秋香暗自嘆了口氣,步子輕盈地來到外面小廚房。
半個多時辰她就做好了飯,興沖沖端進屋子,發現四姨太早不在廳里了,里面臥室的門又關得死死的。
秋香覺得有些尷尬,這一陣四姨太這不知道怎麼了,自從和二姨太鬧掰了,動不動就發脾氣。
她發脾氣也不像二姨太在明面上,打了罵了就完了,這四姨太既不打也不罵,可卻讓你心里真難受。
秋香也生出些不快來,索性自己坐下來吃了大半飯菜,吃完了還不見里面有什麼動靜,有些擔憂,又隱隱有些期盼似地。
那種心情一時說不清楚。
四姨太是白家上下公認的賢良女子,誰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來,若果真是她出了丑,會如何呢?
秋香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若果真四姨太出了事,第一個受牽連的應該是自己!想明白這一點,她斷了想去別處玩耍的念頭,去正房看四姨太。
里面還是緊閉著門,但秋香料定四姨太根本沒有睡,便隔著門說,「四姨太,剛才蘇木說孫成去村子拉家具了,過午不定就回來了,要不我再去前面看看?」
四姨太還是沒有動靜。
秋香有些發慌,正沒個主意,門卻無聲無息地開了。
四姨太一臉蒼白地走了出來,道,「秋香,我能不能信任你?」
舒雲決定把一切都說出來。
秋香避開四姨太一場發亮的眼楮,低下頭,答,「四姨太放心,您的吩咐我一定照辦,並且,不跟任何人說!」
四姨太說了足有半個時辰才把孫成與自己的過往說完,秋香听了心下大驚,沒想到四姨太還有這樣的隱傷,只是,听她那意思,要還是忘不了孫成。
這樣的話,就是與人通奸啊。
隨即電石火光之際,想起來與人通奸,按照流雲這邊的規矩,是要沉河的呀。
她就親眼看到過鎮上陳家的三姨太被沉到河底。
周圍圍了成百上千的人觀看。
許多人都罵她,朝她扔臭雞蛋。
那情形現在想想都心驚。
陳家三姨太是流雲有名的美人兒。
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就那樣眼睜睜地給弄死了。
秋香膝頭一軟,對四姨太跪下,道,「四姨太,這件事您一定要听奴婢的,您今天的地位多少人都眼饞著呢,要是被人抓住了什麼把柄,你想想還能活命嗎?命若沒了,還說什麼別的?我看老爺待你也不錯,孫成又是老太太親自給指的婚事,您就不要摻和了!听別人講世上男子的心都是難捉模的!您記掛著孫成,可他已經為親事行頭了好多天了,若記著舊情,不應該如此。四姨太,您忘了他吧,若心里實在不舒坦,不如明兒跟太太說,回親家女乃女乃那里住一陣子!」
秋香膽顫心驚地說完上述話,遲遲听不見四姨太說話,就抬起頭。
四姨太已經是淚流滿面。
半響,舒雲才輕輕地說,「好。」
秋香看四姨太想通了,便熱了飯菜,舒雲勉強吃了幾口。
珍珠每次去那院子都是趁著老太太午休悄悄地去,卻也一次沒踫到孫成。
因院子是過在她的名下,她倒也不必避嫌。
這一日老太太心情好,又賞了她一些棉紗布,珍珠想著做窗簾子應該很好,就拿了其中的一小塊布來到院子,要比劃比劃看看如何。
孫成平時中午都回去了,今天因為家具運過來,一個人搬弄了半天才覺得方的位置都對了。
他累得滿頭大汗,卻心滿意足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周圍的擺設。
珍珠推門進去,一眼看到他,倒嚇了一跳,轉身要走。
孫成看她今天穿了蔥綠的衣褲,上面繡了一朵朵梅花,更顯得人明眸朱唇,心里的喜歡又多了幾分。
見她有意識地躲他,且面有羞澀似地,孫成連忙在後面喊,「珍珠你別走,我走!」
說完當真大步流星走出屋子。
珍珠低著頭站在門口,孫成走了很遠才進了屋子。
舒雲第二天便回到娘家,自然一切都過的舒心。
一天早上舒雲起得遲,她母親已經擺好了飯等著。
是小米稀飯,醬黃瓜,煎雞蛋,糟鴨掌。
都是四姨太平常愛吃的。
但不知為何,她看了卻覺得一陣反胃,尤其是看到那糟鴨掌。
她站在院子的水池子邊上干嘔了半天。
她母親看了一陣,喜上眉梢,立即去請了村里的郎中。
四姨太心里忐忑不安。
「恭喜恭喜,是喜脈!」
舒雲母親笑的合不攏嘴,破例給了郎中一塊大洋的診費。
舒雲卻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雞。
她母親只當她歡喜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