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沒想到舅舅這麼干脆就拒絕了自己。心里一怔，但面上還是微笑著。
宋金枝卻是明顯一愣，上官雲一向喜歡這個外甥女，也一向幾乎是有求必應，說起來這也不算是特別難辦的事情，而且是利益那麼豐厚，怎麼就一口回絕了呢？
她安慰地看了一眼白薇，對丈夫說，「小薇長時間沒來，怎麼你這個舅舅就不認人了？孩子這麼遠的跑過來，肯定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姐夫年紀又大了，看在沉香的份上，你也應該幫他們才對呀！」
上官雲听了卻臉色陰沉，道，「目光短淺，婦人之見！……」還想接著說些什麼，卻有些防備似地瞥了一眼二女兒和白薇。
宋金枝連忙轉過笑臉吩咐，「雲琴，你陪小薇去房間歇息吧！」
雲琴趕緊拉起白薇到自己房間。
客廳里只剩下上官雲夫婦二人。
宋金枝站起來，走到丈夫的身後。為他揉著肩膀，一邊柔聲問，「上邊兒又有了動靜？」
上官雲身子板板地坐在沙發上，嘆了口氣，說，「大總統取消了各省獨立，現在雖然還沒有出什麼大亂子，但各地都是箭弩待發，局勢不穩，軍需處的老張你知道？這兩天接到了段總理的指示，讓采購一些特殊藥材，其中就包括這白藥。」
宋金枝沒想到一個區區刀傷藥也會這麼重要，繼續試探著說，「不就是一味藥嗎？咱們把它運過來，不是也解決了軍需處的難題嗎？」。
上官雲疲倦地半閉了眼，說，「你著什麼急？為那兩分利？我說不能和姐夫合作，又沒說不幫忙，多了不行，調出去十幾個人還是能的！到時候讓他們帶著槍跟著商隊去雲南。據我看，這一兩年也許不能打起來，再過幾年可就不好說了！」
宋金枝心里有些惱，原來上官雲還是對外甥女有求必應的，而且還是不要求一點回報。她正要開口說話，上官雲搶先開了口，「金枝，我上官雲雖然沒有金山銀山。可以沒有讓你和孩子們受過半點委屈，那兩分利，你還是不要惦記了！」
金枝心里恨恨的，但看丈夫很是疲倦的樣子，便住了嘴。
不過她是了解的，白薇從來不肯沾一點別人的便宜的，尤其是在銀錢上，那幾年她雖說是住在這里，上官公館供她免費吃穿用，可小丫頭心里很有數兒，每次從家回來都帶些貴重物品來，她每年過生日，白天齊都會讓女兒送上一份大禮。
如果上官雲這次真的幫了忙，即使他不要謝禮，私下里白薇也給她的吧。
想明白了這一點，宋金枝無聲地笑了起來，手上的力道越發恰如其分。
上官雲舒服地申吟起來。
「老爺，你看小薇都嫁了人了，看樣子過的挺好。雲琴比她大兩歲呢，還是這樣任性，你以後留心著點。看誰家有合適的……」
這樣的話上官雲已經听出繭子了，便翻身捉了金枝的手，睜開眼道，「好了好了！你去廚房看看，讓她們多做點菜，我記得以前小薇喜歡吃咱們家的鹽水鴨玫瑰餅，你讓他們做一些！」
金枝掙開他的手，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嗔道，「就你這個做舅舅地知道小薇的口味，我不知道！」
上官雲訕訕地笑了。
在這些事情方面他其實是個粗人，還是以前金枝告訴她白薇愛吃這兩樣兒的。
宋金枝今天穿了一條玫瑰紫刻金絲的旗袍，頭發燙了一頭螺絲卷，扭著腰走出去。
上官雲看著她的背影消失，然後上了二樓書房。
書房北面靠牆擺放著一張松木桌，他在椅子上坐下來，拉開中間的抽屜，拿出來那把 亮的手槍在手里反復把玩。
白薇只當是此事沒希望了，但也沒有表現出什麼，說到底，這不過是一樁生意，不能因為這個讓舅舅為難，剛才舅舅進門，她就發現他清瘦了很多，臉色也不是太好。
舅舅這個警署副局長看起來威風，實際上沒少受正局長楊金榮的暗氣。
但因為楊的後台硬，舅舅又舍不得丟官，也是無可奈何。
「小薇，你發什麼愣呀？諾。牛女乃巧克力！」一走進自己的房間，雲琴就四處搜羅出一些小零食來招待自己的表妹。
白薇不太喜歡吃這種甜度太高的東西，只是坐下來喝了半盞茶，張望了一下房間，道，「二表姐，你屋子里的書又多了這麼多？」
雲琴的房間靠南牆是一溜兒一直到屋頂的紅木書架，上面擺滿了累累的書，五花八門，什麼書都有，不過最多的還是文藝書。
雲琴得意地抬抬下巴，道，「隨你看，隨你挑！」
白薇真個兒走過去，站在書架下面仔細翻看。
不過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一本有關醫學的，倒是有一本人體美學，可她又不感興趣。
雲琴看她半天不說話，道，「小薇！過來陪我說說話！」
白薇笑著放下手中的書，說，「怎麼，又看上誰家的公子啦？」
雲琴雖是比她大。卻是個未婚女子，不由就微紅了臉，道，「小薇不用你取笑人，我倒要問你，怎麼你結婚了也沒請我喝喜酒，我那妹夫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白薇的手微微顫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說，「當時婚事辦得急，離南京又遠。所以沒來得及請舅舅舅母，若林去了外省鋪子。所以沒能來！」
雲琴也覺出自己有點過分了，便自我掩飾地笑起來，道，「小薇，你不知道那軍需處張伯伯家的大公子，人長得可英俊了，比……」她想說出口的是趙瑞德，猛然又想起來表妹被他耍了，便住了口。
「比趙瑞德還好看？」白薇替她說出來。
雲琴點點頭，仔細看了看表妹，沒看出什麼反常來。
上官家的晚飯果然異常豐盛，可惜剛剛開飯，上官雲就接了一個電話走了。
宋金枝熱情地讓著白薇，「小薇，來，嘗嘗這鴨子做的地不地道？」
白薇笑著吃了一塊，贊道，「好吃，我就是吃慣了舅母家的飯菜！讓家里的廚子做，都做不出這個味道！」
不知不覺吃完了滿滿一碗飯。
吃了晚飯，又同舅母，表姐說了一陣子閑話，已經很晚了，還不見舅舅回來。
金枝看白薇臉上隱隱露出一絲焦急的神情，以為還為白藥的事情，卻只當做沒看見，似是不經意地說，「你舅舅這些日子不知怎麼了，經常半夜三更不回來！小薇，咱們不等他，你跟我來！」
白薇跟著金枝走進舅舅舅母的大臥室，是個套間，金枝從外面的大衣櫃里翻出兩塊衣料，都是上好的絲綢。
笑著遞給白薇，「拿回去做兩件衣服穿！」
白薇不好推辭，就接過來，道。︰「謝謝舅母！」
金枝擺擺手，「也不是什麼好的，你別嫌棄！你舅舅的脾氣你也知道，他是個死腦筋，不可像別人那樣做！這上官公館，只是個虛架子！」
白薇不好多說什麼，只低著頭笑了笑。
金枝也有些意趣闌珊，說，「不早了，你回去歇著吧！你那個房間剛剛佣人已經收拾好了！」
白薇應了一聲就出來了。
金枝卻還坐在椅子，一直听著白薇踩著台階上了樓。
她沒有告訴白薇她舅舅已經答應幫忙的事情，目的就是等明天再說，這樣白薇會以為她從中做了不少工作，上官雲才答應的，那麼給她的謝禮就會格外厚些。
那兩分利，是沒有嘍！
金枝遺憾地想想，右手輕輕彈了一下安在衣櫃內壁的按鈕，隨之吧嗒一聲，一個保險箱露出了頭臉，她仔細地輸了密碼，檢查里面的金條。
是的，里面只有金條，沒有銀票。
說什麼喜歡玉，那都是假的！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別人送的好玉，包括白薇送的，她都偷偷去玉器行換成了大洋，再用大洋換成了金條。
每個金條是一兩，箱子里已經有上百條了。
查看完金條，金枝又拿出白薇今天送給她的冰種玉佛。
這成色一看就是好東西，肯定能買個好價錢。
金枝臉上露出滿意地笑容，看那小玉佛實在翠亮可愛，又忍不住戴在脖頸里試了試。
第二天一早白薇同雲琴下來吃飯，白薇一看只有舅母一個人笑吟吟坐在飯廳，舅舅的位子還是空著。
雲琴一坐下來，不滿意地說，「父親昨晚沒回來？」
白薇一愣，難道舅舅經常晚上不回來？
金枝點點頭，飛快地看了白薇兩眼，笑道，「昨天半夜常副官送你回來的，你舅舅喝的爛醉，現在還在樓上睡！來咱們吃咱們的，不用管他!」
白薇點點頭，吃了一塊糕與煎蛋，喝了一碗牛女乃，還吃了許多清爽的小菜。
吃過早飯，金枝不緊不慢地剔了牙，才正色說，「小薇，你不用擔心了，你舅舅答應幫忙！「
白薇有些意外，眼楮一亮，道，「真的？」
金枝點點頭，說，「可不是真的，你舅舅是死腦筋，昨晚我費了半天口舌才說通他！「
白薇眼里閃過一絲狡黠，既然是半夜回來，又是爛醉，怎麼舅母還有心思說這個事情，即使說，舅舅那種情況下能听的進去嗎？但這狡黠一縱即逝，隨之換上了一副感激的表情，說，「讓舅母費心了，我回去同父親說，舅舅不要那兩分利，給了舅母也是一樣的！」
金枝立即兩眼放光，不過想到上官雲的脾氣，眼神又黯淡下來，道，「不用了，都是自家人，你客氣什麼！」
又等了一陣還不見舅舅起來，雲琴非要拉著她去逛街，只得去了。再等中午逛完街回來，舅舅又出去了！
白薇不願同舅母表姐應酬下去，就說要走，因金枝也著急白藥的事情早落實，沉甸甸的金子也就早一天到手，也巴不得白薇立刻回去。
只是雲琴有些不舍。
仍然是用了差不多三天的時間回到了安國，白天齊听到這個消息十分高興，說明日就去通知商隊，讓他們幾刻就做準備。
白薇心里也釋然，道，「爹，舅舅不肯要拿兩分利，但是舅母願意收，你說咱們是給還是不給？」
白天齊思慮了半天方答，「你舅舅是個硬脾氣，他自有她的道理，還是不給吧，到時給你舅母封個大禮就行了！」
白薇點點頭，去自己屋子里歇息。
剛走到院子口，紫蘇趕緊迎出來，不無醋意地盯著後面的寄奴，對白薇說，「小姐可回來了，一路上累壞了吧，我已經預備好了洗澡水，里面還放了薰衣草！「
白薇沖她笑笑，在椅子上坐下，紫蘇趕緊倒了一杯茶給她。
第二日早晨，白薇舒服地躺在床上，外面太陽已經很高了，可她卻覺得渾身都懶懶的，不願起來。
再閉上眼睡，但已經睡不著了。
她便穿著睡袍跳下床，簡單梳洗了，喝了杯牛女乃，找了一本書，倚在床頭上看著。
時間不知不覺流淌著。
她的心平靜如水。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外面小丫頭突然說，「小姐，二姨太來了！」
她第一個反應時素卿，待瑞雲進來，才想起來似地，笑著道，「做吧！」
瑞雲四處打量著太太的閨房，眼楮所到之處無不精美，且又潔淨到一塵不染的程度，不覺就有些自慚形愧。
她在娘家住的是西廂房，里面窄得只能放下一張床，一張桌子，且夏天熱，冬天冷。
二姨太坐在椅子上有些拘謹，放不開手腳似地。
白薇便笑著問她，「我不在這幾天，藥都采買好了？」
二姨太點點頭，「都采買齊了，這次來安國才真是開了眼界，不虛此行！謝謝太太！」
白薇未知可否，轉移了話題，「既然事情都辦完了，明天就雇了車，你跟著把藥材拉回去，我再住兩天回去！」
瑞雲得了主意，正要告辭，紫蘇卻喜沖沖地進來了，一進屋就嚷嚷，「小姐，姑爺來了！」
然後才看見二姨太在屋里，不以為然地看了一眼。
瑞雲趕緊走了，走出院子才露出笑容。
白薇沒想到白若林會趕來，便問，「已經到了？」
紫蘇點頭，「對，剛到，正和老爺在前面說話呢！」
白薇不得不換了衣服去廳堂。
才七八日未見，白薇好像更漂亮了。
從她進來，白若林一直盯著看，白薇有些不自在了，白天齊卻以為女兒是不好意思，哈哈笑起來。
看到姑爺如此緊張女兒，他自然開懷，也更堅信自己的眼光沒錯。
白天齊已經告訴了白若林白藥的事情，白若林也是大加贊同，這麼一筆好生意，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但也說出了自己的憂慮，「這麼一個小伙計可靠嗎？萬一出什麼簍子？」
其實白天齊之前也擔心過這個問題，但沒有風險，哪來的巨大的利潤？便笑道，「若林，我算了一筆賬，若此事泡湯了，我會損失十五萬大洋，就權當銀元掉進海里了，但要是成了，大洋可就翻了兩倍不止！」
白若林暗暗佩服岳父的豪邁，不過自己也想從中分一筆羹，卻不好貿然出口，就試探著問，「岳父打算吃緊十多萬的貨，那商隊一共有多少人？」
白天齊看深深看了白若林一眼，道，「加上南京警署的人，大概也就是四十人左右！怎麼，賢婿手下有好的人選？」
白若林含糊道，「有幾個，去一趟雲南不容易，岳父何不多吃點貨？」
白天齊對他的心思已經了然在心，道，「我也想多吃點貨，只是手頭緊，不如若林你也入上一股？」
白若林趕緊答應，道，「謝謝岳父提攜，不過我自然比不上岳父，我只能吃進七萬的貨。」
白天齊點頭答應，又推辭說晚上沒睡好，要去歇息一陣子，便去了內室。
白若林早已急不可待，看看廳里並無她人，便上前攜了白薇的手，低聲說，「明日咱們回家吧！」
白薇掙月兌了手，低著點點頭。
白若林又忍不住用臂膊環了她的肩膀，低頭要親吻她的額頭。
一個小丫頭卻正好進來添茶，白薇猛地推開了他。
白若林之後的時間便一直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和白薇說些家里的事情。
臉上的表情不管怎麼掩飾都有些窘迫。
第二日一早，夫婦二人，再加上二姨太，石韋等人便浩浩蕩蕩出發，返回流雲，至下午…才回到家。
先去院子簡單梳洗更衣便去了老太太院子。
白李氏顯然剛好午睡起來，特別的精神，身上還少見地穿了一件顏色鮮亮的衣裳，見到白薇等人進來，臉上始終掛著笑容。
白若林拿出給母親買的曹縣特產，笑著說，「娘，幾日不見您，怎麼覺得您越活越年輕了？」
白李氏臉上笑意更濃，卻讓白若林坐到她身邊去，在他耳邊低聲說，「昨天我請了人給晴文看胎，說是個男孫！」
白若林听了卻也高興，只是看見白薇的目光似乎朝這邊探過來，又把臉上的笑容生生收回去了。
二姨太反常地沒有多說話，只是安靜地在白薇身邊站著。
過了一會兒，四姨太舒雲也得了消息趕過來了。
白若林听到了她的笑聲，心里卻有些發虛，禁不住看了她一眼。
舒雲見老爺看她，心里的算盤打得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