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上官雲下手重。但還是懂得拿捏分寸,白若林的樣子看起來有些人,眼楮腫的老高,其他地方也有鮮血滲出,但都是些表層的皮肉傷,沒有大礙,只就近找了一家醫院處理了傷口,敷了些白藥便完了。
巡警跟在他身後走出醫院,走到大門口試探著說,「送白先生回公館?「
白若林搖搖頭,這個樣子去算什麼,何況家里那邊還有宋金枝上官平等人,如此回去自然要問的,若說了真話,只會更尷尬。
不管怎麼說,外室的姐姐撞了太太,再怎麼巧合,都不免讓人多想。
去哪里好呢?白若林先是去路邊一家商店買了一頂帽子,把帽檐拉得低低的,幾乎遮住了大半個臉。
他能去的地方不多。
揚子飯店算一個,但他現在沒有心情一個人去。
再或者去醫院看看白薇。可他若去了,白薇同樣會問,據實說的話,不是給她添堵嗎?
他搖搖頭,看來也只有去雲霞路公寓了,正好問問謹華她三姐到底怎麼回事。
站在門外他就听到了里面女人放肆的哭聲,不用想,自然是蘇瑾華,他嘆了口氣,在走廊里猶豫了一陣,才按了門鈴。
還是蘇榮華給他開的門,不過這次沒低頭,也沒喊他姐夫,就是那樣平視著他,表情雖然看起來是平靜,但其實是滿含怒氣。
白若林也沒有好心情理她,直接進門坐在廳里的沙發上,道,「你姐呢?」榮華卻不回答他,而是徑直去了廚房。
她十分看不慣白若林那種大老爺的做派,讓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混賬父親。
其實從他按了門鈴里面蘇瑾華的哭聲就戛然而止了,也知道白若林來了,只是不肯出來。
白若林掏出一支雪茄狠狠抽完,無奈地走了進去。
蘇瑾華穿了一件黃色露肩的薄紗衣,滿頭秀發披散著半臥在大床上,已經哭得梨花帶雨。
她看到白若林那個樣子又心疼起來,立馬從床上下來。赤腳走到他面前,伸手撫著他的傷,問,「還疼不疼?那上官局長怎麼像個瘋子似地亂打人呀!」
白若林板著臉坐下,並不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質問道,「你三姐怎麼回事?」
謹華看著他的臉色,輕描淡寫地說,「我也不知道,那天不是你在嗎,她和七妹才開車出去玩的,我三姐技術不好,可能是不小心吧。」
白若林看她說得輕巧,心里越發生氣,道,「這部車子等會兒我讓鋪子的伙計開走,以後你不要開車了,省的惹事!」
他一進門就沒好臉色,蘇瑾華再也撐不住了,嚶嚶哭了起來,道。「既然三姐撞了人,也被抓走了,這件事也算是有了交代,你沖我發生麼火?我還想問你,你和那上官局長什麼關系,為什麼三姐一說你認識我們,他就沒命的打你?」
蘇瑾華一開始疑心白若林看上了上官的女兒,可又想不對,那樣人家是要做大*的,白若林已經娶了白家小姐為妻,她不知道其中關系,所以很是好奇。
白若林沉默了幾分鐘,嘆了口氣,抬起頭說,「但願你是真的不知道,你三姐開車撞了兩個人,一個是上官局長的女兒雲琴,另一個是小薇,我的太太!」
蘇謹華驚訝地張著嘴巴。
她也打听到了念華撞得這兩個人是上官局長的女兒和外甥女,但沒想到這個外甥女就是白薇,這麼看來,當時上官局長確實是因為知曉了自己與白若林的關系才對後者大打出手的。
現在想想那個情形還有些不寒而栗。
那如此的話,只怕三姐要多受些罪了。
都說武老板手眼通天,在南京城沒有擺不平的,只是,不曉得她三姐有在他那里多大分量。
下面的一陣隱痛提醒她剛剛忽略的事情。
下一秒便立刻是淚光盈盈了,「若林,咱們的孩子沒了!」
其實這個事情白若林早想到了,兩三個月的胎兒根本坐不穩。再加上當時上官雲那一腳不但力度大,而且位置很準確,若孩子能留下來那真是奇跡。
不過他沒覺得有什麼遺憾的,雖白家子嗣困難,但這種外室的子孫還是不太體面,反正三姨太肚子里也還有孩子,有什麼好怕的?
蘇謹華沒想到他與之前像換了一個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心里有些急了,便道,「若林,不管怎麼說,我是你的女人。上官局長得罪不起,她又是太太的舅舅,可是這次車禍和我沒一點關系呀,反而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被上官局長一腳給踹掉了,這樣傳出去,只怕與太太的名聲也不好!」
白若林沒想到蘇瑾華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這話里的意思不就是說「白薇善妒」嗎?便心里更加不耐煩,順口問道,「你什麼意思?」
蘇瑾華小鳥依人般地坐到白若林的旁邊,嬌弱地說,「若林。我知道是三姐不對,要不我去給太太磕頭請罪吧,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若沒有喜,七妹就不會來,七妹不來,三姐也想不起來開汽車上街,我願意日夜服侍太太以表誠心!」
白若林連連搖頭,「你去找她?你是什麼身份,不能去!」
蘇瑾華像小貓一樣拱到他懷里。低聲說,「老爺,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雖然我娘是妾,我曾經立志長大後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做正房,哪怕是窮苦人家,可偏偏造化弄人,讓我認識了老爺,我知道我不夠做太太的資格,做個姨娘正合適,老爺,我跟了你這幾年,從沒向你要過名分,可現在……」
白若林越听越不像話,一把推開她,怒道,「小薇的腿骨斷了,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我這邊卻要納新姨娘,虧你想的出!」
一面就忿忿站起來往外走,覺得在這里多呆一秒鐘都是折磨。
蘇瑾華連忙拉住他的衣服袖子,淚眼婆娑地望著他,淒然道,「老爺,你不要不要我呀,若你丟下了我,我可怎麼活呀!」
上次她就以生命相逼,這次還是如此,白若林不吃這一套了,仍是扭頭就走。
蘇瑾華站在房門口看著白若林進了電梯,看著電梯下了底層,心也如同掉進了深淵。
白若林之後在街上胡亂走了很長時間,一直到累得走不動了才找了個茶館吃了點心,之後就去了百草堂總號,從總賬上支取了一萬元,然後寫了蘇瑾華的地址。中間還夾了一份協議,叫了一個妥當的賬房先生送去,囑咐若不在協議上簽字,就不能給支票。
他在總號坐了一陣,心里掛念著白薇,決定還是去醫院看看。
白若林一進門雲琴就嚷嚷起來,「呀,白老板這是怎麼回事呀?」
白若林裝出臉皮厚的樣子,擠出一絲笑容道,「因為我犯了錯,舅舅管教了一下!」
雲琴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
白薇卻是驚訝,她舅舅這個人,雖然做事一貫雷厲風行,手腕也有些凶狠,但對自家人,尤其是自己,向來是幾乎有求必應,而白若林似乎與舅舅也沒過多的交集,一個為官一個為商,更談不上會有什麼矛盾,舅舅怎麼會下這樣狠手呢?
但她轉念一想,舅舅是何等聰明,怎麼會無故如此教訓他?一定是做了什麼太不像樣的事情吧,不過如果他不說,她也不會過問。
白薇有些心疼地看著他,吩咐寄奴,「去公館把我房間里白藥拿過來,姑爺的傷需要內服一些才好!」
寄奴趕緊去了。
其實白若林身上也有這個,但看到太太這樣緊張他,就沒有阻攔。
雲琴沉默了一陣子,突然鄭重其事地問,「若林,我父親為什麼管教你?」
白若林也正是想對白薇解釋清楚,就借著機會說,「實在是我糊涂,對不起小薇,沒告訴她南京這邊……這邊有個外室,她叫蘇瑾華。」說著嘆了口氣,道,「上午你讓我去警署打探消息,卻在審訊室看到了她和她三姐,謹華她當時已經有了身孕,所以……後來上官局長實在氣憤,才教訓了我!」
雲琴听得腦子生疼,氣憤道,「我和表妹是你那個外室撞的,對不對?」白若林羞愧地低下頭,道,「不是她,是她三姐!」
「他和她三姐有什麼區別?」雲琴激動起來,連聲音都高了許多,「而且怎麼會那麼巧?偏偏在拐彎的時候就踫上了,若不是我表妹身手好,拉著我躲得快,只怕……只怕腦袋當場就被車輪碾碎了!」
白若林無言以對,把頭低的更低。
雲琴的話卻也一點不假,當時那汽車把黃包車掀翻了,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是直接從黃包車上面碾過去,若不是白薇反應快,二人或許早沒命了。
白薇心里一陣難受,三姨太有了孩子,那是在她沒進門之前,但這蘇瑾華有了孩子,卻是在她做了白家太太之後。
看來世間的男子再怎麼都是一樣的,她雖然沒指望白若林能夠不一樣,但情緒還是受了影響。
白若林看著白薇漸漸沉下來的臉色,心里非常慌張,便補充道,「小薇你放心,我來醫院之前已經打發了人,給她送去一張支票,以後就是兩清了,你放心,以後我必……」
白薇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道,「若林,我相信你,不過我有些困了,你先回去吧,別去舅舅家了,回揚子飯店吧,那里清靜。你這傷也需要好好養兩天!」說著正好寄奴回來了,便吩咐把白藥給他。
白若林看出白薇生氣了,但轉念一想,她生氣證明是在意自己,便不那麼緊張了,笑了笑接過藥,道,「也好,我明日再來!」
雲琴卻不讓走,喝道,「慢著,剛才你說那外室有了你的孩子?」
白若林下意識地點點頭,卻又搖搖頭,解釋道,「是,不過,已經沒有了!」說著轉身就走了。
雖然在蘇瑾華面前沒露出什麼,這個孩子沒了,其實他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趙瑞德從醫院回到家里,趙瑞才夫婦已經午睡起來了,正坐在廳堂里商量著什麼,見他來了便有些埋怨道,「二弟你這樣了也不肯老實,我和你嫂子商量過了,一共求了兩個好日子,一個是下個月的十六日,一個是十月的八日,等過兩天你養好傷,咱們就去金府與金伯父商量一下,由他們挑個日子與你們完婚!」
這是很早救說定的事,他趙瑞德親口答應父親的,自然是不能改了,也就點頭答應了。之後便懨懨上了樓。
她嫂子禁不住冷笑一聲。
趙瑞德只當沒看見,回了自己房間便翻出行李箱,底下有個暗兜,里面藏了一張他和白薇的合影,因為翻看的次數過多,已經變得皺皺巴巴了。
他握著照片看了半天。
那天在醫院,從外面就能看到白薇毫無血色地躺在床上,一只腿被固定住了,那個樣子讓他見了差點落淚。
但是,他卻連一句貼心的話都沒法說,也沒有機會進白薇的病房。因為不是宋金枝在,就是上官平在,再不然就是一些其他的來往朋友。
連上官平的洋女朋友都來了好幾次了,還煞有介事地喂雲琴喝粥。
趙瑞德正想的出神,听到樓下似乎有人說「金小姐來了」之類的話,便連忙把照片放回原處,自己則躺到床上半閉著眼楮。
兩分鐘後,金莎直接推門進來,「瑞德,你怎麼還睡呀,都幾點了!」
趙瑞德不耐煩地坐起來,道,「管它幾點,我困了!」
金莎委屈地撅了撅嘴,坐在了椅子上。
趙瑞德不願哄她,就說,「我真困了,不如你找大嫂去逛街吧!」
金莎其實很喜歡逛街,不過,不太喜歡同潘月金一起去,原因也很簡單,她金莎雖說是督軍的女兒,但家里也是最近十來年才得勢的,家底哪里能比上幾代經商富甲一方的趙家?在她看來,潘月金好像是故意的,每次上街都買許多貴重的衣料首飾,她照買吧拿不出這份錢,不買吧,潘月金也會給她一份。雖然她也愛佔個便宜,但如此機會下來,她卻覺得很沒面子,因此就很少同潘月金一起出去了。
趙瑞德雖然粗心,卻也知道她大嫂向來花錢如流水,金莎自然是露了怯了。以前這種事他從來不管,不過今天他想清靜,就打開抽屜,從厚厚一沓子的銀票里抽出一張五百塊的,遞給金莎,「你喜歡什麼就買回來,算我送你的!」
金莎欣喜地看著他,倒不是為了這些錢,而是覺得瑞德從來沒對她這麼好過。
趙瑞德看她那表情,怕再糾纏起來沒完,就走過去拎著她的手下樓,大嫂還在廳里,大哥卻不見了。
潘月金沖金莎笑笑。
趙瑞德勉強和他大嫂打了個招呼,道,「嫂子,金莎想去逛街,我這個樣子根本沒法出去見人,要不你陪她去?」
潘月金也正無事,愁著打發時間呢,便笑著立馬答應了。
二人高高興興地走了,趙瑞德卻一掃之前的頹然神態,立馬走進廚房查看都有什麼材料,他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炖個骨頭湯給白薇。
再做個她之前愛吃的拌木耳等涼菜就可以了。
趙瑞德仔細地洗淨,切好,骨頭湯是很費功夫的,他便一面守著炖鍋,一面找了一本書看著。
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他掀開一看湯濃色白,便放心了,又手腳麻利地做好涼菜,仍是放進布袋里便溜出了家門。
趙瑞德走到醫院,先在窗戶外面張望了片刻,心里又緊張又高興。
因為他看到病房里居然只有兩個病人,再就是那個叫寄奴的丫鬟,連雲琴的丫鬟也不在。
只猶豫了數秒,他決定自己送進去,站在門口的下人倒也沒為難他,只是寄奴一臉緊張。
其實白薇早知道他要來,臉上也沒有驚訝,只平靜地看著他。
趙瑞德笑嘻嘻地仔細看了兩眼白薇,又笑嘻嘻地同雲琴打招呼,後者很是驚訝,道,「瑞德你怎麼來了?」
他嬉皮笑臉地答,「上官小姐受傷了,我怎麼敢不來?」
雲琴也笑起來,卻也看到了他手里提的布包,趙瑞德見狀干笑了兩聲,「這是專門給雲琴小姐熬得骨頭湯,要不要現在喝一碗?」
寄奴接過來,小心地炖盅放在櫃子上,又取出兩個干淨的青瓷碗,盛出兩碗來,先端給了雲琴。
雲琴看看湯色,贊道,「喲,這湯顏色不錯呀!」
趙瑞德便得意洋洋地說,「這里面放了五種藥材,不但去骨頭湯的油膩,還可提鮮,外傷之人吃了最好!」
這邊白薇已經嘗了一口,道,「的確不錯,只是,你放了哪五種藥材?」
趙瑞德的眼楮一亮,盯了白薇一眼,卻說,「小薇,你怎麼光喝湯,寄奴,你沒看見里面還有涼菜呢。」
寄奴趕緊打開另外一個食盒,果然是清爽的小菜,清香撲鼻。
二人胃口很好地各喝了一碗半湯,把菜全吃光了。
趙瑞德很有成就感地收拾了炖盅等物,又吩咐寄奴,「那兩個湯盆我也一起拿回去吧!」雲琴這才明白過來早上的木瓜湯,中午的阿膠膏子,都是趙瑞德的手筆。
心里嘆息,這真是個好男人,可惜與表妹沒有緣分。
其實趙瑞德是很想在病房里多呆上一陣子的,但若時間長了,保不齊就被人撞上了,那樣他再也進不來了,便收拾好東西,笑嘻嘻地說,「我走了,二位千金明天見!」
但此時白若林派來的人已經走到病房門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