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叮咚作響,衛氏目光依舊直視著前方,緊閉的嘴角微微揚起,不見她回身,卻似乎已是料中了來人,熟稔吩咐道,「你且過來坐吧」
楊媽媽應聲,加快了步子,來到衛氏身前,微微一福,「夫人」
衛氏微微頷首,示意她坐下。
楊媽媽笑著應了,向外吩咐了傳膳的丫鬟將飯食端上來,親自將精致的四菜一湯安置在炕桌上後,便遣了丫鬟離去。接著,拿起一雙竹箸,正要為衛氏布菜,卻被她攔了下來。
「不慌我還不餓」衛氏看著楊媽媽將竹箸放下,又讓她在原先綠柳的位置上坐了,「方才的話,你都听到了吧?」
「是的,夫人,您與綠柳的對話,老奴都听清了」楊媽媽點頭。
「那麼你覺得綠柳所說的話,可是能信的?」衛氏拾起一雙新的竹箸,隨意撥了撥盤中的紅梅珠香,問得有些漫不經心。
「綠柳是從夫人這出去的,您對她有栽培之恩」楊媽媽緩緩道出,「幾年來,老奴覺得她也不是那忘恩負義的人,應該是可信的。」
這番話出口,說她無半點私心,那是不可能的。
「綠柳是個明白人,知曉您將她給了五小姐,那也是該為您辦事的。」楊媽媽說得肯定,「您管著中饋,她的出路,不就是五小姐的婚事嗎?而您又是五小姐的嫡母,自然是您來定奪的,她如何能在這光景獨獨偏向五小姐呢?」
楊媽媽沉吟著,這次也算是還了她的恩情何況,她說與夫人听的話,她確確實實也信了大半,而非全然是違心之言。綠柳一貫會審時度勢,她不信,她會為了無權無勢,連婚姻大事也是掌控在夫人手中的庶出小姐,而背叛權勢滔天的徐府當家主母。
衛氏听了楊媽**話,手下一頓,不過只是片刻,復又拿起竹箸翻撿起來。
她從來不信人的情感能夠長長久久,她與徐正宏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新婚時的恩愛甜蜜,如今的相敬如冰,不,應該說是冷漠得就跟陌生人沒兩樣兒。唯有,唯有利益方能讓人死心塌地的。
綠柳的出路,可不是正如楊媽媽所說的,只有她能給她好的將來,她又是個明白人,自會衡量利益得失。是為她做事?還是為徐青綾賣命?答案呼之即出,都無需考慮。
此時,衛氏已有九分的相信了,只不過還有一分……她輕笑道,「咱們何須為這點小事兒在這兒自尋苦惱要說這綠柳的話到底可不可信,去將那婆子帶上來就一清二楚了。」
楊媽媽笑著應了,走到門外,對外頭的丫鬟吩咐幾句。
不一會兒,屋外便傳來腳步聲,還有那婆子的問話聲,「我說姑娘,夫人喚我可是有什麼事情嗎?是不是夫人要重重的賞賜老婆子我?」
那小丫鬟自是不敢在衛氏眼前放肆,只是匆匆答了句,「你進去便知道了」就是那婆子再問起,也是一句不答。
「姑娘,老身可是問你話呢?你可別仗著你是夫人身邊得力的,就瞧不起老婆子我,我告訴你,老身我在府中已有二十多年了……」
「休得胡言」小丫鬟轉身斥了那婆子一句,又回過頭,加快了步子,並示意在屋外的丫鬟向里通傳一聲。
「夫人,那婆子帶到了。」通傳丫鬟的這句話,方才止了那婆子的叨叨聲。
屋中傳來衛氏漸冷的聲音,「讓她進來吧」
那婆子在屋外應了一聲,匆匆進了屋子,向著衛氏曲膝行禮,舌忝著笑臉道,「夫人,您找老奴可是還有什麼事情?」
衛氏望去,直入眼簾的是一張已然露出貪得無厭的臉,這讓她愈發有些生厭了。暗自月復誹道,這把不住門兒的嘴,說出來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不過,既然將她喚了過來,那問問也無妨
「我問你,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在屋外偷听五小姐懲罰日紗的?」她故意問得有些含糊其辭。
那婆子納悶,怎麼夫人又問起這事來,以至于回答時已然滯後了,恰恰是這點讓衛氏覺得她是在思考該如何回答她才好,讓她愈發置疑她所說的話。
「回夫人的話,老奴從一開始便在門外听了。」那婆子斟酌著道。
「哦?」衛氏驚疑出聲,「你可有親眼看到綠柳先發現日紗在偷听,然後大喊起來,驚動了屋中的五小姐?」
那婆子被衛氏問得一怔,倒是不確信了,眼珠子一骨碌,才回道,「是的,老奴可是從頭到尾看下來的,絲毫不敢錯過一分。」
衛氏看著眼前目光閃爍的婆子,心中一股無名之火油然而生,都到這份上了,竟然還敢在她面前說謊,這婆子,好大的膽子
一旁的楊媽媽見此,忙對那猶不知道死活、徒等著夫人打賞的婆子道,「你可是真看清楚了?可千萬別瞞著事兒」並在話尾,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那婆子終究是在大戶人家里打滾了幾十年的老人了,方才她是被即將得到的賞賜眯了眼,而如今見夫人悶聲不說一句話,又見夫人身邊的楊媽媽對著她使眼色,她才頓時醒悟過來,夫人並不相信她的話
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是要鬧出人命的
那婆子想通後,當下臉色煞白,跪在了地上,支支吾吾道,「其實,其實,老奴並非說的都是實話兒。」說著,打量著衛氏的臉色,斟酌道,「老奴是听到了喊聲,才匆匆趕了過去,並不是一開始就在附近。老奴是深怕不這麼說,後面的話,夫人是不會相信的。」
總算是說了實話
衛氏的臉色有些好轉,「行了,起來吧」
那婆子詫異,夫人這臉色怎麼就所變就變的
「夫人是希望你說實話,既然你說了,自然不會責怪有功的家人。」楊媽媽在一旁笑著解釋道。
「楊媽媽說的不錯」衛氏面無表情道,「我要的就是你們的一句實話」
那婆子听了,慌忙感恩道謝起來,並保證,「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以後一定如實稟報。」
衛氏應聲,示意楊媽媽將她扶起來,又讓人喚了綠梅進來,讓她打賞。
那婆子惶恐地接了,在衛氏拾起竹箸時,極有眼色地告退了出去。
待遠離了珊蘭苑,那婆子立即便轉了神色,一臉平靜,哪里還有方才在衛氏屋中的惶恐之色。
而此時,綠柳已是回了自家院落,正將在珊蘭苑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徐青綾。
「你覺得母親可是信了?」徐青綾漫不經心地問道。
綠柳思量著怎麼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片刻後,方才道,「奴婢不求夫人能百分之百相信奴婢的話,但是奴婢估量著夫人應已信了七八分,至于另外的……」
「不還有兩個人能幫著你嗎?」。徐青綾笑得自信,更是笑得愜意。
她想衛氏怎麼也不會想到,她還有著後招,其中之一,便是受綠柳恩惠的楊媽媽。而至于另一個後招……
徐青綾望著前方,耳邊傳來的腳步聲听著笨重,卻極為堅定,這使得她的笑顏愈發燦爛了。
而背對著門口的綠柳,面露羞愧,吶吶道,「是奴婢多慮了,小姐的計策自然是考慮周全的。」
「綠柳姑娘,老身也同意你的看法,小姐看著年歲雖小,卻是能預測出事情的發展情況。」
出聲的儼然是那方才在衛氏屋中的婆子
綠柳聞言,笑著轉身,望向來人,「方媽媽」
那被喚作方媽**婆子,擺了擺手,道,「我只是個粗使婆子,當不得綠柳姑娘這麼喚我。」見綠柳想回嘴,忙打斷說,「至少在這徐府中我只是一個粗使婆子。」
徐青綾笑看著方媽媽打趣著綠柳,余光卻是瞥向洞開的門外。
她這小小的院落中,到底養了多少個不速之客上午偷听的,又是哪方的勢力?
若不是她听覺比常人靈敏,哪里想得她將日紗叉下去,眾丫鬟都散了後,又有人听壁角。不過,那人既然敢偷听,她當然是要成全她的。
所以,她關了門,才會先對琉璃囑咐一番,讓她去查查那婆子是誰?不過,確實也是查了。
徐青綾嫣然一笑,收回了視線,正好望見拿手蹭著臉頰的方媽媽,忙道,「方媽媽,您且再忍忍」
方媽媽尷尬一笑,「這東西糊在臉上,難受得慌,您且隨了老身的意,讓老身撓撓吧」
徐青綾無奈地搖了搖頭,卻是沒有再反對。
不錯,此時的方媽媽已不是早上在門外偷听的那個婆子,早已被她們換了。
見方媽媽撓癢癢的手放了下來,徐青綾方才道,「時辰已是不早了,未免有人起疑,您先下去,這幾日關在屋中,就別出來了。」
方媽媽頷首,小姐的意思,她心中明了,只要是不頂著這張臉出來就行。她大可以以本尊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府外,先逍遙幾日再說,也不知道以後會頂著那張臉皮生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