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士自稱紫虛真人,認柳雙雨做徒弟後,就要他暫且在常熟鎮住下,說是三個月後要領著他去尋一場天大的造化,現在去早了也沒用,徒亂心意。
柳雙雨想想也是,就答應了下來。他見紫虛真人出口不凡,仙術神奇,拜他為師傅也是指望著能跟他學些許本領,在這鎮子住上一段時間,無疑正好遂了這個心願。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紫虛真人自打收他為徒弟後,既不教他打坐練氣,也不教他畫符念咒,每日里只是拉著他飲酒說話,修仙的事只字不提。柳雙雨本來滿腔熱忱要學本領,但每日只見師傅自管自地盤膝在床上,五心朝天地修行,那些口月復之欲再難讓他安心,他一個人煩悶,等得心癢難撓,偏偏又發作不得。
就這樣過了幾日,紫虛真人貌似每天閉目盤膝在修行,實際上時刻都在偷眼觀察柳雙雨的形跡,見他心急難耐,不由暗暗得意。心道火候現在差不多了,魚兒餓了,已是最好的放餌時間。
這日,紫虛真人在床榻上盤膝而坐,派店小二喚來了柳雙雨。柳小官人見師傅終于肯召喚自己,定會有什麼好處,于是喜不自勝,淨面後急急趕來。
紫虛真人見他態度虔誠,對他微微點頭表示嘉許,接著用眼色示意他坐下。柳雙雨四顧了一下,見下手邊有一把椅子,就走了過去,也不要書生的坐姿,而是直接學師尊的姿勢,盤膝坐在了椅子上,樣子莊重中又帶點滑稽。也幸虧他身形偏瘦,不然這個姿勢還很難在椅子上擺出呢!
見柳雙雨見模學樣地坐好,紫虛真人先是仰天哈哈一笑,接著隨口夸了他兩句什麼孺子可教之類,然後就面色一整,說入了正題。
「徒兒,你可知為師為什麼最近幾天對你不理不睬?」
柳雙雨心說這話我正要問你,沒想到你先問起徒弟來,只是這話他絕對不敢付之于口,師傅要的答案又無從知曉,只得吶吶說道︰
「徒兒不知,還望師傅指教。」
紫虛真人眯縫著雙眼,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沉吟片刻後正色說道︰
「為師平生從不輕易收徒,曾經立誓,須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方能快慰我心。那一日,你我師徒偶遇,為師見你天生聰穎骨骼清奇,這才動了愛才收徒之念。但為師苦修仙法,乃逆天而行之事,不遇其人,此仙法斷斷不能輕易外傳。為師之所以近日冷落你,乃是在考驗你的品性如何,你若是焦躁糾結,甚至胸藏怨氣,為師定不會再認你這個徒弟,朽木不可雕,只能棄你而去。幸好,幸好,你性子平和堅毅,能受得了這番煎熬而不怨不悔,為師這才老懷生慰,決定今天正式見你,好傳你仙家妙術。」
柳雙雨聞言,又喜又驚。喜的是,師傅終于肯教自己本領,那仙俠之路,自己馬上就要步入正途;驚的是,他揣測半天,萬沒想出紫虛真人最終給出這樣一個理由,不由後背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心道,我哪兒是什麼平和堅毅的性情,心中其實早就等得不耐,只是不敢明說而已;再說那怨言也是有的,悔意也曾有過,哪里是什麼不怨不悔?看來師傅仙術也不是萬能,我的心事你就未曾猜破呢!——想到此,他心里居然還有了一點小小的得意。
他這里心中各種念頭左右翻滾,臉上自然變顏變色。他自道是個猾黠的江湖老手,又豈知他在紫虛真人眼中不過是個黃口稚子,有什麼心機能瞞得過那只老狐狸的老眼?只是不痴不聾不做當家翁,紫虛真人不久後還要用他,現下對他教訓不得,對他那點小肚雞腸的心思,只做不知。
紫虛真人不等柳雙雨再行胡思亂想,繼續說道︰「徒兒,為師雖無移山填海之能,卻也有莫大神通。只是現在遇到一個難處,跟你有些掛礙。」
「與徒兒有掛礙?徒兒不明,還請師傅面示。」柳雙雨恭謹說道。
「徒兒可知,你是整個大風國千年難遇的奇才?」
「師父謬獎,雙雨愧不敢當,還望指教。」
「大凡我輩苦修之人,無一人沒有來歷。大風國單是大的宗流,就現有三門十派,其余小門小派可忽略不計。」紫虛真人娓娓道來,頗有長者之風,「這‘三門’乃是三種修煉的法門,這十派卻是十個修煉的門派,你可願知詳情?」
「徒兒願知。」
「嗯。這三種修煉的法門卻與你此刻的掛礙有關,分別是修佛、修真、修仙三種。」
「這‘三門’如何就是徒兒的掛礙?雙雨愚魯,請師父告知。」
「為師自然是要跟你分說的。」紫虛真人呵呵一笑,繼續說道︰「那天師父第一次見你,就驚訝你的過人天資。你的天資豈止是百年難遇?說是千年萬年也不為過。話說這天地間的人妖魔怪,共有‘四根’之說。」
「哪‘四根’?」
「分別是慧根、靈根、仙根和富貴根,你且听為師細細道來。」
紫虛真人這一講道就是整整半日,直到日過正午,柳雙雨方才將這所謂的「四根」理清了頭緒。
原來,所謂的「慧根」乃是西土梵語,為二十二根之一,眼耳鼻舌身五根之一。即大乘義章中所說的「觀達真理,稱為慧;智慧具有照破一切、生出善法之能力,可成就一切功德,以至成道,故稱慧根」。眼能生慧,信能生道,道能生根,此話雖然玄奧,柳雙雨也多少能懂。不拘人和妖,生具「慧根」是修佛得道的基礎。佛家不比其他教派,最講究眾生平等,大凡世間一切生靈,無論男女老少,猴精豬怪,只要一心向善,都可修佛。但修佛入門容易,修成正果最難,沒有大毅力且不是生來就有慧根的,最終飛升西天極樂的百萬中也難得有一個;而身具「慧根」者,卻是天生的佛爺相,落地就有的金剛身,只要稍加修煉就能事半功倍,淨土可期。
柳雙雨听說自己就是那千萬人中難以尋覓的有「慧根」之人,自然喜不自勝,他听完紫虛真人所說的修佛的好處,就不住口地嚷著說要修佛。紫虛真人見他心切,這才告訴他,修佛可以,但修佛首先要能斬斷塵緣,滅絕七情,問他現在可願秉持佛道。柳雙雨開始只知自己是天生的修佛種子,但此刻听說修佛還有這般限制,臉立刻苦了下來。他天生的飛揚跳月兌的性子,愛的是紅粉佳人,戀的是花花世界,喜的是燈紅酒綠,念的是怨恨情仇,現在要他滅情苗,熄恨火,去當什麼苦修的和尚,還不悶殺了他?那修佛別說是修到西天,就是修到九十九重天外天之上,又有什麼趣味?不修不修,這佛門斷斷不能修得!
他不願修佛,自是早在紫虛真人意中。紫虛真人只是要挑起這個話頭,慢慢行那請君入甕之事,見他憎厭修佛,自然順坡下驢,放下「慧根」不提,說起了「富貴根」。
這「富貴根」倒是極合柳雙雨天性,講的是讀書科舉、金榜題名,簪花瓊林、走馬金街,「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紅袖招」的訣竅,再就是如何光宗耀祖妻妾滿堂的調調,——這些榮華富貴,對于沒有「富貴根」的人來說,千求萬求也不得到手;對于有「富貴根」的人而言,少經挫折就能平步青雲坐享一生,實在是容易得緊,絕妙得緊。這番話听得柳雙雨眉飛色舞手舞足蹈,看樣子竟要喜煞。但紫虛真人接下來的話立馬就像大半瓢涼水澆在燒熱的鍋上,將他的喜意澆了個茈拉亂響最終透涼。那紫虛真人說,這富貴根好歸好矣,但只能管得了他一世富貴,管得了蟒袍玉帶,管不得生老病死,管得了紅顏傾城隨他要取,管不了紅粉骷髏最終變成黃土一抔。到頭來他還是要兩眼一閉,再大的富貴也要撇下。
紫虛真人這話才說到一半,柳雙雨就蹙眉扁口,也不顧禮儀,從椅子上跳下來,牽住師父的衣襟,要他改說另外兩根的好處。
見柳雙雨漸漸上鉤,紫虛真人也不再故弄玄虛,徑直說了另外兩根的好處。
原來,這「靈根」和「仙根」本為一體,區別只在境界不同。身具「靈根」的修煉者只能稱之為修真,而身具「仙根」的修煉者卻能有直接越階修仙的機緣。
大凡修真者,無外乎要經過「練精化氣,練氣化神,練神化虛」幾個階段,先是將凡人平日所吸收的五谷之氣化為內家真氣,再由天生的「靈根」將內家真氣轉為修真者所需要的靈氣,有了「靈根」,天地之氣才在人體內具備一個能容身的小千世界,若是不具備這樣「靈根」,就需要有特別的修煉秘籍先行在其體內種下靈根,待其生根發芽開枝散葉,才能有機會開花結果親近大道,這種難處就好像禽獸要先修煉成人形才能進而修真一樣,中間多了許多波折和艱難;而且人類不比禽獸壽元長久,人生百年,往往苦修一世,靈根剛剛種上就陽壽將盡,又何談什麼成功?所以,不是天生就具備「靈根」的凡人,能有機會修真的幾率幾乎為零。
紫虛真人接著又言道,修真者即便是生有靈根可以輕松修煉,也並不是每個人最終都能飛升。修真者根據其體質,可分為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的偽靈根,五行缺一的劣靈根,資質上佳的三靈根或二靈根,天賜寶體的單靈根,特別是這單靈根,因為只是具備單一的五行屬性,修煉時就可以不受其他天地蕪雜之氣的干擾,能迅速將吸收入體內的靈氣化為元氣,今後也少有修煉上的種種瓶頸,今後在有生之年縱橫四海,甚至得獲長生,都不是什麼不可能之事,——生有這種單靈根的人無疑是天之驕子,因此又被稱為單靈根。柳雙雨毫無疑問,就是具備火屬性的天靈根的擁有者!
柳雙雨一听大喜,也不再去打听那最後一種「仙根」是怎麼回事,先願意將這修真的事問個清楚明白。紫虛真人也沒有半點不耐煩,不急不躁與他逐一道來。原來,修真者體內天地靈氣的聚練需要先經過吸氣養氣的過程,這叫做練氣期;當氣態的靈氣轉化為被叫做「太液」的液態靈氣時,這被稱為築基期;隨著修真者的功力逐漸加深,體內液態的靈液能凝結成固態,變成一粒金丹模樣時,就會被成為金丹期;但當這修真者體內的金丹逐漸開了靈智,一點點長出四肢五官,體如嬰兒,且能像人一樣具備喜怒哀樂,甚至能從人頭頂的百會穴分身而出遨游四海時,這時才可被稱為修煉小成的元嬰期。之後,化神期,練虛期……修煉者會一點點易經伐髓月兌胎換骨,最終修煉大成羽化成仙。
這一席話說得柳雙雨神往不已,他手拄下頦,嘴里念念有詞,看樣子似乎在神游物外,想象著自己也修成了元嬰,那元嬰正在「朝游東海,暮宿蒼梧」,舍不得歸竅哩!
紫虛真人見他樣子實在搞笑,忍不住咳了一聲,這才將柳雙雨喚醒。
柳雙雨也知道自己剛才出了丑,不過剛才想得高興,對紫虛真人的滿臉揶揄也不在意,他心中記掛起「四根」中還有「仙根」之說,就連忙將疑問拋了出來。
紫虛真人今天東拉西扯連說帶比,費盡唇舌唾液橫飛,等的就是他這一問,不然那柳雙雨見了前面「三根」的好處,鐵了心的要去修佛修真,那他的一番計謀豈不全費?現在見他終于問起這「仙根」修煉之事,這才松了口氣,暗道魚兒終于咬鉤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