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商小伶走過來拉著柳雙雨的手，眼淚雨點般落了下來。
柳雙雨被她拉住，手本能地往回一縮，商小伶拉得緊，他一下子沒能收回來，只得嘆息一聲，不再嘗試。
「听我解釋好不好？」商小伶痴痴地看著他，一次次問道。
良久之後，柳雙雨才搖搖頭，冷然說︰「有什麼好解釋的？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和老鴇兒愛財，我不怪你。這青樓本來就是無情無義的地方。我只怪自己，太傻太真，錯用了一份情在——在你的身上。」
他艱難地說完這番話，喉頭都有些哽咽了。
他又怎能忘記那個被翠金樓拋棄的夜晚？那段日子，他揮霍光了手中的真金白銀，老鴇兒對他漸漸疏遠起來。商小伶對他的態度雖然沒有變，但他也常見得商小伶兩眼悄悄落淚，背著他啜泣。
有時候，他在商小伶身上發現些青紫的淤痕，問她怎麼回事，她始終不肯說，不讓他過問。他嘴上不說，心里明白，這一定是老鴇兒和龜奴毒打她了，在逼著她將自己拋棄。他常悲哀地想，要不自己就走了吧，不要再連累這個痴情的姑娘。可他實在是貪戀著她的溫柔，喜歡每天晚上將她攬在懷里共度春xiao的感覺，要他就這樣拋下她而去，又怎麼舍得？
他身上已經沒有了一兩銀子，家中的周濟也看看成了泡影兒，老鴇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說話越來越難听，他全都當了耳旁風，也全然沒有想著去哪兒籌措銀兩，就這麼一天一天拖著過。他想著，只要商小伶對自己的心不變，他就肯忍辱負重住在這翠金樓上。
這一天，正是清明時節，商小伶興沖沖地來約他，說老鴇兒今日開恩，許她陪著相公去郊外踏青。他實在懶得去，郊野無邊的*，又哪里比得上這帳中的*無邊？但商小伶非常興奮，像一只得到葵花籽獎勵的小黃雀，對著他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最後，他終于同意了，他的身子很長時間疏于走動，也需要去外面多呼吸點新鮮空氣。
他倆攜著手出去的，走在綠野中，像是一對神仙眷屬。男的豐神俊逸，女的貌美如花，他陶醉，她痴迷，他倆快樂地玩了多半天。
後來，他們玩累了，商小伶帶著他去牡丹亭上歇息。牡丹亭的老板出奇地熱情，給他們叫來打折的好酒好菜，——飯錢自然是商小伶出的。柳雙雨很久沒有吃過這麼豐盛的菜肴了，他開懷暢飲，放開腸胃，最後醉倒在那牡丹亭上。
再醉的酒也要有醒的時候，他終于在一個下雨的清晨醒來了。是醉酒後的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衣服被扒得只剩個褲頭，他躺在泥水里，渾身透濕，身上不知是冷是熱，活像條喪家的野狗。
明白自己被人拋棄了，他跌跌撞撞地四下奔走，錯走了兩個方向後，他總算找到了正確的路。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那麼大耐力，他這個過去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前後奔波至少要有六七十里地，卻還是憑著一股猛勁兒，找回了翠金樓。
翠金樓前，七八個彪形大漢一邊躲雨一邊說著葷段子，全然無人理睬他禮貌的問訊，大家就像從來不認識他一樣，再不是當初對他點頭哈腰叫著一聲聲柳公子的奴顏婢膝。
見沒人理他，他就想悄悄從大家旁邊繞進去。可這樣的動作，卻被一雙雙眼楮毫無遺漏地看見了。幾乎同時伸出五六只手來，這些手或者捉住他脖領子，或者拽著他後背的衣襟，或者干脆抓住了他的腰帶，幾只手嘿地一用力，他被擲出了老遠，額角還踫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上，磕出了血來。
在之後的故事中，他就像戲文中演的那樣，被彪形大漢們一次次當成了出氣的沙包，練功的石鎖，要麼被暴打一頓，要麼被順手扔了出去。他一次次遍體鱗傷。
約莫半月後，他學乖了，不再去糾纏或者去央告，而是獨自舌忝著受傷的創口，伺機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想等到一次商小伶出現的機會。他想讓她看清自己幾乎淪為乞丐的樣子，他想讓他看看自己因為經常要不到飯吃而變得黃瘦的臉，還有他的傷疤，他的傷感。他還想質問她，問她是否知道自己現在的遭遇，問她是否和老鴇兒串通好，一起將自己拋棄？
但他等了半天，始終沒有等到一次商小伶的影子。不，曾經有過一次，他看到樓上窗戶處有一個酷似商小伶的身影，將半邊身子探出窗戶朝四處張望。他拼命揮舞手臂，想呼喊卻什麼也沒能喊出來。那個身影的視線從他身上無視地掃過，掃得他的心冰涼。
他舍不得走，還想看清那人到底是不是商小伶，還想盼著會有什麼奇跡發生。可是，樓上很快就伸出一雙巨大的手，抓住那個瘦小身影的雙肩，就將她抓了回去。他徹底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