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記 正文 七十二、開禁

作者 ︰ 琦里

距離上一回見到梁節安的日子,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中秋家宴時凌非並未見到,想來是別人當值,或他在別處當值。面對這位態度永遠程式化的恭敬、又不卑不亢的宦官,凌非總是在心底有些忐忑,或許是因為他每一回到來,能會帶來皇帝的旨意或口諭,並在凌非心中或生活中引起不小的波瀾。相對來說,總愛嬉皮笑臉的小青子就顯得親切的多了。不知梁節安是否也明白這點,此時他便又帶來了小青子。

不過,讓凌非意外的是,小青子這一回的到來,多少與皇帝的口諭有些許聯系。

口諭中大致的意思便是,謹妃在逸雲宮修養多日,身子已大好,又有皇後進言,謹妃居四妃之一,當盡侍奉太後、服侍皇帝之職責,為內庭表率,故而明日起,恢復太後處的晨昏定省。梁節安宣畢,又道︰「皇後殿下亦交代了,閑暇時日謹妃可與眾娘娘們多加往來,增進姐妹之情,也好為皇上分憂。」

直到梁節安出了逸雲宮的角門,那簡單的幾個字眼依然還在凌非的心中反復翻滾著,她幾乎呆滯的凝視著逸雲宮再次敞開的朱漆大門,看著門外的禁衛撤走了大半,久久難以回神。

皇帝的口諭以及梁節安的補充,不就是示意她的軟禁告一段落,從今往後,便可以自由出入逸雲宮了!

這一道突如其來的解禁令,沒有任何預兆,且不論這逸雲宮的大門敞開後,她又將要面對渾水般的內庭宮眷,僅是皇帝周元的這個決策,都令她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周元已經平定了天下、剿滅了凌氏余黨舊部,再也不擔心她這個前朝帝姬會引起任何亂子了?

她無措的微微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張氏,只是張氏同樣略微低首,面色深沉的陷入了沉思;銀燭、白露以及秋綰則是喜憂參半,不過,其余婢子如棠曦、菀琴姐妹等人,似乎暗暗欣喜,只是主子未表態,她們強忍的有一些艱難,眼角眉梢的喜意已經難以掩藏,更忍不住偷偷的交換著眼神,相互傳達著感嘆藏鉤的神奇與心中的雀躍,看來從今往後,藏鉤之戲將更為盛行了。

從正門前院回到雲深殿後,凌非便遣走了包括銀燭、白露等所有的婢子,只留下了張氏商量。

張氏道︰「連信、連喜帶回過一些個消息,不過是夾雜在別的言詞中的只言片語,奴婢當時听了也並未往心里去,這會子想起來,莫非有一二關系?似乎是殿下被幽禁在逸雲宮一事,傳到了民間,士林中頗有微詞,有些風言風語都傳進了宮來,都是指責那姓周的;南邊兒也正熱火朝天,看來這姓周的是不敢再拘著殿下了,否則他這些裝模作樣的功夫豈不是白做了!只是,不知爺……如今是個什麼情形……真當是一丁點兒的消息也打听不著……」

听到張氏提起懋兒,雖然這便宜小佷兒的模樣她都有些記不清了,更比不上張章來得親厚,但是她還是十分的同情那個只比張章小一些的孩子,還完全不懂事卻余生都要生活在一個朝代滅亡的陰影之中。那周元把懋兒看管的甚是嚴密,只知他確實在宮中,但不知居于何處、近況如何,不知平日里的吃食是否可口又兼備營養,天涼了,也不知是否準備了充裕的冬衣。張氏喃喃著滿心的擔憂,凌非不忍,開口勸慰。

可就在這時,忽然外間有人通報,說是麗澤宮來人了。

凌非一時懷疑自己的听覺出了錯,看了眼張氏。張氏微微皺眉,先把傳話的婢子喚進來問了。

只听那婢子說道︰「來人稱是麗澤宮的宮婢,帶著八個小黃門,說是送禮來的,恭賀娘娘病愈、恢復康健。」

這消息傳的還真快,還沒個把時辰,只怕還不夠梁節安行個來回,麗澤宮便已得知了,想來是貴妃協理內庭,早就聞訊而備下了吧。

出于禮節,也是為了讓貴妃看到她的小心與恭敬,凌非便把送禮的那名麗澤宮宮婢傳了上來,親手接過了她遞上的禮單,略微掃了一眼,都是些上好的金玉首飾以及綾羅綢緞,數量雖不算大,卻看的出樣樣都費了心思。

「這真有些重了……都是貴妃的意思?」凌非把禮單遞給張氏過目,同時出言詢問那麗澤宮的宮婢。

只見那宮婢居然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磕頭道︰「請娘娘贖罪!奴婢黛墨確實為麗澤宮宮婢,只是奴婢服侍的是淑儀娘娘,而非貴妃娘娘,奴婢此次前來,便是奉了淑儀娘娘之命。淑儀娘娘交代過奴婢,曾經與娘娘有過些許誤會,還未有機會解開;奴婢怕娘娘把奴婢拒之門外,只得含糊其辭;讓娘娘誤會了,是奴婢的罪過,請娘娘贖罪!」

沒想到竟然是鄭淑儀!凌非張了張口,驚訝的一時答不上話來。這鄭淑儀可真是陰魂不散,以往她的出現總沒好事,但這一回她又想鬧的是個什麼ど蛾子?凌非可不認為她會有任何好意,什麼病愈康健,不過是都是借口罷了。這份禮著實透著詭異,在她眼中,就連張氏手上的那張禮單,也看起來紅的令人驚心了。

難道是想以此堵她的口舌不成?凌非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鄭淑儀對葉才人葉媚兒動私刑的那一幕。

「無功不受祿,這份禮太重了,我不能收。」凌非只想把這個燙手山芋趕緊丟的遠遠的。

「金玉有價情意無價,這點兒物什玩意在娘娘眼中自然算不得什麼,只是這些都是淑儀娘娘的心意;淑儀娘娘擔心貿然前來惹了娘娘的不快,因而命奴婢先來給娘娘請罪了。淑儀娘娘說,這深宮大內女子都是不易,身邊免不了有些許搬弄是非的小人,及至誤會叢生、錯上加錯;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姐妹一場也是緣分是情分,還請娘娘大人有大量,原諒了淑儀娘娘之前的冒犯;改日淑儀娘娘定當親自上門賠不是。」黛墨邊磕頭邊道。

這話听的有幾分耳熟,倒是頭一回見貴妃時,貴妃提及過的類似賠罪言詞,如此听來,凌非更覺得黛墨是貴妃派來的,她實在難以相信,鄭淑儀居然會說軟話,俯低做小、送禮賠罪。又有鄭淑儀曾經大鬧逸雲宮一事,凌非忍不住想著︰不會明日鄭淑儀親自前來,把這逸雲宮給整個兒拆了吧!

黛墨見凌非不語,又道︰「奴婢所言,字字都是淑儀娘娘的真心真意,奴婢不敢有絲毫隱瞞假托,還望娘娘看在同是女子、同為服侍皇上的份上,原諒淑儀娘娘一回,給淑儀娘娘一個改過自新、重新交好娘娘的機會。」

「淑儀言重了。過去的事情太後、皇後早已做了了結,淑儀無需多此一舉。我一直在逸雲宮養病,對內庭諸事無甚了解,與宮眷們亦無往來,不過也知皇後提倡節儉,提倡**禮尚往來時,點到即可;吾等皆以皇後馬首是瞻,自然應時刻謹記皇後的教誨;淑儀的這份厚禮我收之不便,還請收回。」這禮,凌非說什麼也是不會收下的。

黛墨見凌非堅決,又勸了幾句同樣毫不松動,只得接回禮單,卻道︰「淑儀娘娘亦知謹妃娘娘看不上這些俗物,倒是听聞娘娘好食螃蟹,便讓奴婢細心挑選了肥蟹捎帶過來;幾只螃蟹便談不上貴重,還望娘娘能給淑儀娘娘這個薄面。」

黛墨都這樣說了,雖說二十一世紀的陽澄湖大閘蟹一斤也要好幾百,但這個年頭比起金玉來說,總歸也算不值幾個錢的,凌非沒了推諉的理由,不得以只好讓她把螃蟹留下了。

命人送走了黛墨後,凌非忍不住道︰「昨兒才吃的螃蟹,連鄭淑儀都知道了。張嬤嬤,你瞧這是個什麼意思?她會不會在螃蟹里下毒了?」

張氏搖了搖頭︰「鄭淑儀還不至于在自己送來的東西里下毒。」

「那……會不會是別人慫恿她這麼做,以借著她的名義下毒呢?」話語一出,凌非忽感惡寒;鄭淑儀是皇帝的寵姬,里面會不會有皇帝的意思呢?這個念頭讓凌非惶恐,如果皇帝要她的小命,那她可真是朝不保夕了。她連忙把這個念頭驅逐出腦海,自我勸慰著,至少鄭淑儀還沒失寵,皇帝應該不至于犧牲她來下毒手。

張氏見凌非面色越發不好,擔心道︰「殿下,這些不干淨的事情,奴婢也不好打包票;雖然齷齪的手段多了,但總歸仔細著也是可以提防的。不過是些螃蟹,不吃它便是了。」

凌非重重的點了點頭,無論這螃蟹里是否有貓膩,只要是鄭淑儀送來的,她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吃上一口!僅僅是聯想到鄭淑儀的歹毒,都令她倒足胃口了。

不過,顯然最終事實證明,還是她多心了。那些個婢子內侍見那麼多肥美肉厚的鮮活螃蟹主子一點兒都不用,他們便私下里瓜分了;當凌非得知時,早已只剩了狼藉。好在一宿後,沒有任何人有中毒的跡象,除了個別吃的過多寒涼拉了點兒肚子。

凌非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又無奈的想到,今日她便得開始前往慈壽宮晨昏定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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