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琴赤紅著雙眼咒罵著所能看見的一切,無論是周元、菀琴,還是平日里與她一同相處的婢子、內侍,就連凌非在她口中,也成了厚顏無恥、苟且偷生的凌朝罪人。就算很快她的口被堵住,依然用癲狂仇恨的眼神淒厲的掃視著,時而盯著周元,偶然又會移到凌非身上停留片刻,讓凌非只覺徹骨寒冷。
很快蕪琴、菀琴被侍衛拖了出去,逸雲宮的宮婢也大多被帶走或是趕到了外面,原本溫暖如春、祥和安寧的屋內,剩下的是一地的狼藉還有透過殘破的門簾傳入的陣陣寒風。
周元卻沒有立即離開,仿佛沒看到屋內的雜亂、沒感受到穿堂的冷氣,坐回了不知是冷是熱的炕坐上。
這時,梁節安還守在周元身旁,其余的侍衛包括韓同都已經陸續出去了,屋內更沒了其余婢子內侍,只剩下凌非挨著張氏還站在之前的位置一步也沒有挪動。
「謹妃,可有什麼話要與朕說?」
就算在周元與蕪琴纏斗那會兒,凌非還抱著看戲的心態看著一出熱鬧,到了眼下,所有的場景在她腦海中瞬間回放,她不能不意識到一點,蕪琴、菀琴是逸雲宮的宮婢、行刺的現場也發生在逸雲宮里,她這個逸雲宮名義上的主子謹妃,又怎能月兌的了干系!更何況,她還有著前朝帝姬的身份,任誰都不會懷疑她對于謀逆篡權的周元的仇恨!
可是,她又有什麼話好說呢?為自己辯白否認?蒼白的叫屈,在帝王集權的如今又有何用?
凌非站直了身子,第一次沒有避開周元的視線而是迎了上去,平靜而坦然的看著他。
「皇上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來問臣妾呢?」
凌非不可能承認,卻也沒有急于否認。
周元凝視著她,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哀樂與所思所想,在他的眼神下,就算是朝堂上的重臣也定然誠惶誠恐、低頭下跪,可是凌非心中卻忽然涌起一股勇氣,似乎是一種與生俱來、滲入骨髓的傲然,讓她在一時間再也感受不到帝王的威勢,滿心的是從容與坦然;同時,作為生長在二十一世紀的她,對于階級皇權也僅僅停留在認知而非心底與行為意識,就算她懼怕龍顏一怒蛾眉死,但也並不意味著她懼怕皇帝本人。
許久的沉默後,周元站了起來,一字一字道︰「緋祥,帝姬……」似乎還有許多後話,可他卻沒有再吐露一字,一切盡在這短短四字之中。
說完,他轉身帶著梁節安往外行去了。
凌非依然站著,她不是不想挪動一下,而是僵硬的已經忘記了如何動作。周元離開視線後,她心底的那莫名而生的堅強瞬間土崩瓦解,後怕的感覺一波一波的襲擊著她變得極為脆弱的心里。她不知道之後還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周元到底是如何看待此事與她的關系,唯一大約能估計的,也只是周元暫時沒有關押她的打算,但是到了明日又會是怎樣的情景,她完全無法預料了。
她甚至還想到,今夜蕪琴一直陸續經手著周元所用的晚膳茶點,如果她選擇的不是當面行刺,而是下毒一類的手段,她凌非無疑就會成為第一個被懷疑的目標!
就算張氏在她身邊反復喊了她好幾聲,凌非好一會兒才听到,眼中這才見了之前都在灶房忙碌的銀燭、白露也慌張的跑了進來,以及一些婢子內侍在秋綰的安排下開始打掃混亂不堪的殿內。
凌非攜張氏與銀燭、白露進了里間,厚實的門簾算是把嚴寒阻擋在外了,呼吸了一下溫暖的氣息,凌非情緒緩和了一些。在熱炕上坐下,凌非便問起了蕪琴與菀琴;此時她冷靜下來,就想到蕪琴、菀琴其實與皇後更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她們可是皇後挑選送來的人。
只是,無論是張氏還是白露、銀燭,對蕪琴、菀琴的了解也僅限于記載入宮宮女身世背景的文書,而且文書的可信度相當高,畢竟如今還是個動蕩的新舊交替的時年,每個入宮的婢子、內侍均通過細致的挑選培養,才能在大內行走當差。
據記載,蕪琴、菀琴確實是親生姐妹,父親是個下縣的從九品主簿,官兒雖不大,但畢竟也是吃皇糧的,似乎還是從凌朝末年延用至今的。雖其母並無記錄,但僅憑這點來說,蕪琴之前口中所言「殺父殺母的仇人」一說,便有矛盾了。
倒是銀燭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出了一件事。平日里銀燭性子爽朗,常與逸雲宮內眾人嬉笑玩樂,與諸婢子也較為親密,因而時常听到一些女兒家的竊竊私語。她曾經隱約听菀琴提起過,菀琴、蕪琴如今的父母皆非親生,而是養父母,但待她們如若親生,感情也極好。只是偶爾菀琴會有些小小的遺憾,似乎她原本的家庭更加優越,生父的官品也高的多,如果父母尚在,她入宮至少可以做個有品級的女官,而不用從最微末的婢子做起,那樣也許就有機會遇見皇上了。不過對此,菀琴還是當做玩笑話來說,因為她幾乎對親生父母沒了記憶,因為失去親生父母時,她最多不過四五歲。
當初銀燭听到這些全然沒有往心里去,凌朝末年無論是朝廷還是民間都動蕩混亂,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事情滿眼皆是。
照如此看來,即便當初蕪琴、菀琴的父母不是簡單的亡故,而是有復雜的原因,也是十年之前的舊事了;那時周元已在北疆立下了赫赫戰功,有一定的威望與權力,也是在那時前後被封的燕侯;只是,僅憑這點線索來說,根本無法看出其中究竟與周元有何牽連。
凌非在心里咒罵了一句︰不管究竟發生了什麼,還不都是這皇帝周元自個兒惹的一身腥!平白無故的,把我都給月兌下了水,竟然還有臉來質問我!
當然抱怨並不能解決問題,凌非雖口頭說周元對一切心知肚明,但其實周元究竟知道多少、又懷疑多少,凌非這個閉目塞听的謹妃,哪能揣摩的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