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記 正文 百三四 今昔之間

作者 ︰ 琦里

邊上的婢子們小聲興奮的交談著。有時又招呼一旁的熟人,凌非與張氏夾雜在其間,因緊張而顯得拘謹,時刻留意著周圍的變化,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好在這時匯聚的宮人們並非來自一處,略顯雜亂情形的掩飾了她們的異樣。

平安無事的行了一段後,凌非與張氏才稍稍的安下了點心來,正低聲比劃商量著太後這一行能跟隨到何處,凌非卻感覺到了人群有些松散了起來,一看,竟然已有人停下了笑談,縮著身子小步的往後跑了,似乎不敢再繼續跟隨著隊伍前行了。

凌非疑惑著抬頭眺望了幾眼,忽然間在人群之外見到了一個眼熟的身影,正向著她們這邊走來,仔細听去,就能听到她沖著人群喊道︰「該干什麼干什麼去!還有沒有規矩了!哪個閑著皮癢了想挨板子了不是?」

這可不正是太後身邊的女官悅鶯嘛!她驅散著隊末明顯與太後整齊氣派的儀仗不協調的人群,想渾水模魚的下人們也不敢再跟隨了,紛紛做鳥獸散了。

既然凌非已經認出了悅鶯,那麼如果悅鶯有意的看向她這邊,一定也同樣能夠看見她。凌非忍不住冷汗連連,暗自埋怨自己的疏忽,連忙給張氏了一個眼神,躲藏在四散的人群中,背向著悅鶯小跑避開。

「咦?你……你停下!你……」

凌非隱約的听到身後悅鶯似乎在對誰喊話,但她哪里還顧得上這些,拽著張氏走的更快更急了,生怕慢上一步,就會被悅鶯發現。

悅鶯微微皺眉,看著散亂而去的人群,正想再追幾步繼續喊住那人,身旁就來同樣是太後身邊的另一個女官金喜。

金喜道︰「這是怎麼了?前頭都忙壞了,你還有這閑工夫來管他們!快來吧,太後正找你呢!」她說著,就見悅鶯好似沒听見她說話似的,還在望著宮人們已遠離模糊的身影,她不由疑惑的問道,「悅鶯?在看什麼呢?」

悅鶯這才收回了視線︰「算了,沒事;只是瞧著有個丫頭的側影與謹妃有些相似,本想喊住了她仔細瞧瞧是不是真的相像。」

金喜笑了︰「要我說,你這是十成十的瞧錯了!」她放低聲音道,「要我說,遇見個和鄭淑儀想象的那是稀罕,但與謹妃模樣相似的,那可多了去了,哪兒不是一把抓的!再說了,謹妃這會子可不得在逸雲宮里嘛。你瞎想個什麼呢!」

悅鶯苦笑,也不與她爭辯,兩人往隊伍前面的太後所在的位置趕去了。

凌非並不知有此一事,她只是與張氏好不容易出了太後儀仗的視野範圍,又跑了一段,這才慢慢的減緩了腳步,喘著氣、心有余悸的回頭看了幾眼,慶幸著她們沒有被悅鶯瞧出端倪。

「看來混在人群中也不是個法子,這宮里隨處都可能有識得我的人,尤其是各個宮的主子們身邊;好在今日宮內大都往天乾門那兒去了,避開那些要道,走些偏僻的小徑也許費些工夫,但相對還是安全的多了,只是要讓章兒多等一會了。」凌非極快的考慮了一下,好在之前數月間的準備充分,月復稿中有多份不同的路線方案。

「殿下是指繞過東西六宮與御花園的那條道嗎?只是這麼一來,幾乎繞遍了大半個內庭,即使一路無事,等到了與張公子約見的地方,只怕會很晚了。奴婢就擔心張公子那會不會出點什麼意外情況,畢竟他還只是個孩子……」張氏有些憂慮。

多說無意。凌非明白張氏並非想打退堂鼓,她握了握張氏的手︰「張嬤嬤,盡力而為吧!章兒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我信的過他!」

說完,也不再耽擱寶貴的時間,她們往西六宮靜安宮的方向而去了。凌朝末年,皇宮大內屢次擴建,內庭宮室眾多,到了如今,西六宮大半還空閑著並無妃嬪入住,凌非一路行去,又選了人際罕至的冷僻小道,一路上靜的甚至有些驚心,但好在沒有任何意外發生,也幾乎沒有撞見過其它宮人。

當她們到了西六宮最背面的會景宮時,這里曾經分派給通過首輪采選的女子臨時小住,如今這事也過去的時日並不長,但這里已經冷清的沒了生氣,也許要到三年後的再一次采選舉行之時,才會重現那朝氣蓬勃的景象了。

連帶著相鄰的懿貞宮都靜悄悄的,讓凌非以為懿貞宮里的那些沒有品級的宮眷們也都去了天乾門,見上一眼這一輩子或許都看不上幾回的龍顏。走在懿貞宮邊上,她不禁回想起當初張章在附近瞧見姜傾月,又想到當初蕪琴菀琴姐妹提議的藏鉤之戲,一切似乎還都歷歷在目,只是物是人非;這里沒有留下屬于她的回憶,卻鐫刻著無數傷心人的血淚。

凌非略略嘆息,卻沒想到途經大開的懿貞宮門口時,影壁那兒忽然間出現了三兩女子的身影。幾乎與凌非隨意看過去的一眼撞了個正著!她們並非這邊服侍的下人,而是凌非曾見過的、只是位在最末的幾個宮眷,不過凌非也叫不上她們的姓氏或封號,她們實際的地位還不如妃嬪身邊的婢子,唯一的區別只是不用勞作罷了,但有限的月錢迫使她們中家境本就貧寒的,不得不令想法子自謀出路。

她們定然看到了凌非與張氏,只是凌非與張氏身著的普通宮人服飾並沒有引起她們的關注;她們略微的瞟了一眼就把眼神投向了天乾宮的方向,又或是互相傳遞了幾個眼神,很快申請還是灰暗了下來,折轉身子,一一往內回了。

似乎影壁後還有別的女子遙遠而輕微的聲音傳過來,听不真切,凌非有些疑惑這個日子她們怎麼偏偏閉門不出了,但卻也沒有多余心思去留意,與張氏盡快的繞過了懿貞宮,進入了內庭最北端的御花園之中。這時,看看天色,已經到了與張章約定的時辰了,可是她們才僅僅行了一半的路程。

可是,凌非卻也不能因著急而忽略了謹慎,她們就算再著急,也只能小步的快走。而不能在內庭里拔腿飛奔,否則萬一遇上個過路的宮人,或是女官或是內侍高品,呵斥質問她們的話,不僅要耽擱時候,更是難以圓話、很是危險了。

在御花園里,她們利用樹影花叢假山,避過了一些往來的巡邏內侍,以及灑掃的宮人,便是東六宮了,只要趕到盈福宮。再沿路往東,那邊有一片下人房,就是她與張章約定的地方了!

凌非望著長長的甬道,雖然還看不到盡頭,頭頂上依然被高牆壓抑的只剩了一線的藍天,但她忍不住有些開始激動了,忐忑也隨之強烈了,心中原本只有一星點的希望,這會兒似乎已經漸漸膨脹,讓她在如此緊張的時刻,也忍不住幻想起離開宮後的美好生活,尤其是那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感覺。

東六宮最先經過的自然是淑妃的甘泰宮了,這一帶可以算是凌非最為熟悉的,甘泰宮內的一景一物都歷歷在目,透過宮牆,她似乎能望見和惠所居住的屋子,她知道和惠恐怕依然被拘禁在那里,沒了機會一見周元那浩蕩的數十萬軍隊出征盛況了。途經時,她默默的看著和惠可能所在的方向,為她祝福了一聲,倒不是為這次意外能否月兌險,而是祝願她在這渾濁的內庭之中能保有一份內心的純真並獲得屬于她的那一份幸福,因為凌非相信,憑借韓同與韓家的努力,和惠至少不會因吳曼曼這事受到太過嚴重的牽連。

這一路,就像是一種告別儀式,她走過一處,仿佛就更加遠離皇宮一步,再經過甘泰宮東面的倚秀宮,隨後是蘇順儀、也就是與張章交好的皇四、六子的生母的玉承宮,而盈福宮似乎已經在望了。

這個時辰內庭里十分的安靜,但南面卻傳來了隆隆震天的響聲,似乎是幾十萬軍隊的同時吶喊,把天際也震動了一般,凌非知道,是盛典拉開了序幕,也是周元即將踏上征途。遠離京城。

也許是即將終生不再相見,到了這個時候,凌非對于過往看的似乎也開始淡了,連帶著對周元的恨意也成了昨日往事一般,至少這會兒她還是充滿了希望的,還感受不到也許將來可能的的顛沛流離與居無定所。她不喜戰爭,只希望周元這一次親征能為北疆的安寧畫上句號,讓她在宮外生活的世道也能如她前世一般安定祥和,數十年後,也有邊境的白發老翁,不識何為戰事。

盈福宮里的鄭淑儀已經隨著周元的出征而離開了,這讓盈福宮在凌非眼中更添了幾分可愛。

凌非已經幾乎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動了,她也祈禱著張章這會兒還在耐心等待、還沒有因前面的喧鬧而經受不住枯燥跑沒了人影,就算她已經走了很久了,體力也有些將近耗盡,但這時候,她完全沒有疲憊與倦意,渾身仿佛都充滿了無窮的精力,忍不住步子越來越快,從快走已經變為了慢跑,自己也沒有察覺。

好在張氏大約經歷更加豐富,對于處境也更為冷靜,她雖跟著凌非先是跑出了幾步,但很快拽了拽凌非的衣袖,示意她減緩步子,因為,遠遠望去,前方又有了一兩個人影的樣子。

這一路上,她們已經並不是第一次遇見其余的宮人了,這皇宮大內,總得有人為自己的差事而繼續忙碌著,無論是什麼時候,哪怕外面再熱鬧也好;因而,她們也並未在意,每一次只是低著頭,表現的與平常宮婢無甚區別的模樣與人擦身而過,也無需回應,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凌非因急于見到張章,更是沒有多加留意,只想盡快通過這邊,可是就在她與路遇之人相聚不遠的時候,張氏忽然壓低了聲音說道︰「殿下,這回有事了!可得小心著!」

眼下,只有前方的一兩身影,凌非當然能明白張氏所指,這才驚訝的抬眼看去,隨後,她就像被從頭澆下了一盆冷水,連雙腿也邁不動了,只想轉身往後逃去。

因張氏年紀大,凌非扮作宮婢小丫頭,張氏自然走在凌非的前側,也算是用身型擋住了別人看向凌非的大半視線,畢竟這宮里,也許還有很多凌非並不識得、他們卻識得凌非的下人。這時張氏還沒有看到凌非的驚懼,只是從她所見提醒著凌非︰「殿下,那邊的不是宮婢,瞧著打扮,至少也是個才人,殿下可識得不?」

凌非又怎會不認識,那正是住在盈福宮里的白彥玲,也就是那個被鄭淑儀打罵之時,查出了懷孕的白才人!而且,讓凌非更是心驚的卻不僅是白彥玲的出現,她看見那邊重疊著三個人影,白彥玲與另一名婢子裝扮的女子站著,還有一人正蜷縮的躺在地上,被白彥玲兩人一起胡亂的又踢又罵著。當地上那人痛苦的翻滾著露出了大半個側臉時,凌非發現她竟然是彩馨!原先鄭淑儀最親近的婢子彩馨!

凌非還清清楚楚的記得,她最初入宮時,鄭淑儀囂張跋扈的打上門來,在鄭淑儀身邊作威作福的第一人便是彩馨!甚至再早一些,當她頭一次遇見鄭淑儀用貴妃翟輿阻攔她時,出面傳話的也就是這個彩馨!凌非難以置信的再次多看了一眼,這個蜷縮在地上、骯髒而帶著血跡的女子竟然真的是彩馨!

她隱約回想起來,確實在鄭淑儀身邊,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彩馨的身影了,彩馨的位置已經被後來的較為內斂的黛墨所取代了,金珠兒、玉珠兒倒是如常,只是早已不再敢露出為虎作倀的張狂模樣了。但是,她卻從未留心過這點,也沒關心過彩馨的去向,更沒有想到過,會在這樣的場合再次遇見彩馨,而且是如此狼狽不堪、受人欺凌的彩馨。

甚至,連這般模樣的白彥玲,凌非也是頭一次見著,不知她是不是被鄭淑儀耳濡目染了,那架勢、那狠毒的叫罵與踢打,簡直就是鄭淑儀的翻版!這白彥玲,真不愧是白家之女,就像白家依附著鄭家一般。

凌非的距離還听不清白彥玲在罵些什麼,她更不會傻到去靠近偷听,要是可以,她只想立刻轉身就跑,即不讓白彥玲發現她喬裝打扮、形跡詭異,也不被當做撞破白彥玲作惡的宮人而被牽連,可是,當她看清白彥玲與彩馨的時候,就已經為時過晚了,起先還是背對著她們的白彥玲的婢子,首先發現了她們的出現,並立刻告之了白彥玲。

由于相距了一段距離,凌非又改裝了並且低著頭,被張氏身型擋住了大半,沒去過逸雲宮見過張氏的白彥玲,沒能一眼認出凌非來,只是用惱怒帶著狐疑的眼神打量著她們。

凌非與張氏連忙和普通宮婢一般給白彥玲請安,並想裝作什麼也沒瞧見或是退回去,或是趕快經過此地。無論彩馨發生什麼,也不是眼下的凌非可以插手的。

只是白彥玲卻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她們,只是她們的出現有些出乎白彥玲的預料了,這個進宮還只有幾個月的才人,似乎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樣的情況。還是她身邊的婢子與她嘀咕了幾句,她才沉著臉點了點頭,那婢子便放開嗓門沖著凌非與張氏呼喝,讓她們走的近一些。

走的近了,豈不是自投羅網!凌非與張氏只能極快的編造了幾句謊言,由張氏開口,謊稱她們是慈壽宮里的婢子,這會兒正趕著去尋太後又要事相報,只希望白彥玲听聞太後之名有所顧忌,放她們一馬。

白彥玲聞言,果然楞了楞,可是那婢子卻似乎並非初入宮廷,听了張氏的話,就回問了一句︰「你們是太後那邊的婢子?我怎麼瞧著這麼眼生?」

張氏忙稱她們原本是針線上的,只在里頭做活兒,鮮少露臉,只是今日大部分宮人都湊熱鬧去了,這才沒人可用,把她們派了出來跑腿。

理由有些牽強,可是這個時候又到哪里去尋更好的借口呢?而且,她們也不怕改日白彥玲去向太後印證,那時候,她們早就逃出皇宮,跑的沒人影了!

只可惜,那婢子依舊有些懷疑的樣子,就連白彥玲都信了大半,猶豫的讓那婢子趕快放了凌非、張氏過去,否則耽擱了太後的事情,問起來就更加麻煩了。但那婢子還是安撫了白彥玲,又提了幾個太後針線婢子的名字,問張氏可是認得否。

張氏明知有詐,但就連凌非也不清楚太後那數不勝數的宮婢中都有些誰,她只能硬著頭皮模稜兩可的應了一聲。

那婢子一下子就呵斥道︰「果然!你們根本不是太後那邊的人!休得胡言亂語!還不過來給才人磕頭認罪!」

凌非和張氏都知道這一下就難以蒙混了,飛快的想著法子卻依然無措。

誰知,就在這最惶恐的呼吸之間,那婢子身後的白彥玲卻突然傾倒了下來,而那婢子連回頭看上一眼都來不及,也隨之虛軟的摔在了地上。(!)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迷宮記最新章節 | 迷宮記全文閱讀 | 迷宮記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