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記 正文 百三六 路在何方

作者 ︰ 琦里

平常張章入宮進學都是騎馬帶著小廝去的。入宮之前,把馬交與留候在宮外的小廝即可;只是最近這些日子,張章照著凌非的安排,隔三岔五的換乘了馬車,又從家中奴僕里選了與凌非、張氏身型、年歲相仿的丫鬟與嬤嬤帶上。為這事,他可沒被周栩周杞少笑話,就連金巧都不知怎麼的听說了,讓張章更是落得個沒臉。

不過,他的爹娘對此倒也沒說什麼,甚至他的母親有幾分安慰,總算這孩子能稍微的老實一些了,不像原先那麼皮實,還特意挑選了一個老道又熟悉京里道路的車夫老李。

這麼一來,雖說城門的禁衛軍沒有留意凌非、張氏與今日清晨張章帶入的丫鬟、嬤嬤有何不同,但老李又怎會認不出呢!他雖然不便質問小主子,但也知此事又異,更何況這兩女子還是從宮里帶出來的,他又明白自家小少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讓他不得不多少有些不安,擔心會給主家帶來禍事。

因而,老李時不時的瞟一眼擠在身旁的張章。一副想說什麼又憋著不敢直言的樣子,看的張章恨不得也鑽進車輿圖個清淨。可是之前他恨不得乘坐馬車一事不給人瞧見,因而刻意只選了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他獨自坐在里頭,丫鬟與嬤嬤則跟隨在車後,結果今日就成了車輿內完全沒了他的位置,只得忍受著老李的置疑目光。

張章到底還只是個孩子,他根本沒想過凌非出逃的事會通過老李傳到他父母耳中,他只是單純的下意識就覺得家人都是可以信賴的。

為了假裝沒瞧見老李的神色,張章索性扭頭與車內的凌非說起話來。

「小非,我知道你上回說過,不肯去我在京里家住下,說京里不安全,會被……」他看了看老李,想了想還是把話吞了回去,「我都準備好了!你干脆去我的家鄉吧,那里可好了,雖然屋子比不上京里那麼好看,但一樣很大,走出去不遠還有成片的田野、大山、河流!我好想與你一道過去,只是爹娘不準,說我得留在京里讀書。小非,你先去,等過段日子我求求爹娘,他們一定會答應的,到時候,我就去找你。咱們就可以一起玩了,也不用和宮里那樣總要躲躲藏藏的!你可知道,那邊有好多我的徒子徒孫呢,一個個都可听我的話了,一聲令下,保管要什麼有什麼!」張章想起了在老家的日子,越說越是眉飛色舞的,凌非即便看不著,也能從他的口氣中听出來了。

說著,張章還在身上翻找了一陣,最後找了一塊方形的玉件出來,掀起了車輿前簾子的一角,遞了進去︰「小非,你拿著這個去我家鄉下的宅子找老管家,他就會好好關照你的!放心吧!」張章篤定的說著,又說了一個對于凌非極其陌生的地名。

凌非拿著玉件看了看,上面鐫刻著吉利的圖樣,還有張章的乳名,看的出,看來是長輩送于張章的隨身之物品吧。凌非笑了笑,並沒在意。也沒有收起,只是輕放在了一旁。對于張章的邀請與安排,她也只是含糊的應了一聲,並沒有任何表態。

此刻,她已經與張氏月兌下了最外層的宮婢衣飾,露出了之前就穿在里層的尋常百姓的布衣,又在張氏的幫助下,把發髻也改成了男子的束發,看起來就像是個眉眼清秀的普通少年了。若是張章瞧見,一定又得大呼小叫的驚嘆一番了。

緊接著她們收拾了一翻隨身物品以及先前交與張章的帶出來的小包裹,只留了些瑣碎的銅錢與布衣在包裹里,等她們再次走出馬車時,就不再是謹妃與宮婢了,而是逃難進京的尋常窮苦母子兩了。

利索的處理好了這些,凌非又定了定激動之情,才掀起簾子一角與張章再次囑咐了銀燭、白露的事,讓他務必不要忘記,但同時也要保證安全,尤其不能讓他幫助逃跑的事被人知曉了。

張章自然滿口答應,只是說著說著,忽然壓下了聲音,囑咐了凌非一聲︰「麻煩了,他們瞧見我了!小非,你先稍等,我去應付一下就來。」

听張章的口氣有些苦惱,凌非不禁心驚,她都已經逃離了皇宮,這會兒又會遇上什麼麻煩呢?難道說她的逃跑,那麼快就被察覺了不成?她趕忙透過車輿小窗與簾子間的一絲縫隙往外張望。就見張章叫停了馬車,一躍而下,往一邊跑了過去。

雖說附近人多且顯雜亂,但凌非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張章所指的人,那兩匹凌非這樣不懂馬之人都看得出俊逸非凡的高頭大馬,在人群中也算是鶴立雞群了,即便馬上兩個少年衣著已經盡可能的普通了,可是平日里養成的氣度讓他們看起來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出生了;周圍的人群或許有猜測著他們是哪一個大門閥世家的少爺,但絕對不會想到,在眾人眼前的是兩名貨真價實的皇子!正是皇四子周栩與其弟皇六子周杞。

周栩如今已經有十四歲了,或許是一半草原人的血統,讓他身上透出了一股豪邁之氣,少年的青澀正逐漸的在退去,已經依稀可以見到膀粗腰圓、魁梧身板的雛形了,也讓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更長上一些;他的同母弟弟、十一歲的周杞模樣倒是與他極像,只是卻沒有這般軒昂,更孩子氣的多,因他更是時時緊跟著兄長,在張章口中便落了個跟屁蟲的外號。

不過,今日就輪不到張章嘲笑他了,凌非就望見那兩少年從一看到張章起就笑的前仰後合的,下馬就仿佛是滑下來一般,還不忘往馬車這邊指指點點的。

凌非雖說只能看到張章的背影。但也能想象此時張章的神情了,又看到他三步並作兩步就竄上了前去,尤其對著周杞比劃了下拳頭,似乎想挽回幾分顏面。

凌非苦笑,不過明顯周栩、周杞只是遇見了張章,並沒有察覺到她的出逃,凌非也就不再多看了,轉而與張氏商量起了下一步的安排。

這時的張章,本想著是過來趕快打發了周栩周杞兩兄弟,以便盡快把凌非送出城;因為他听凌非說過,即使離開了皇宮也不安全。距離皇宮那麼近,只要隨便派個什麼人出來,就能再次把凌非抓回里頭去。張章可不能讓自己的「精心安排」就這麼被毀于一旦了,他還要等著將來凌非安全了,他再和人吹噓自己的能耐呢!

只是,周栩周杞兩人的表現令他羞憤難當,最後幾步幾乎是撲上去的,手肘一下子就兜住了周杞的脖子,裝模作樣的就給了他幾下意思;周杞連忙連逃帶躲,兩人竟繞著周栩追打了起來,折騰的路人都紛紛側目與避讓。

好一會兒,終于逼迫著周杞認輸了,張章這才小出了一口氣,白了一眼笑的直不起腰來的周栩,三人胡扯了幾句。

原來,周栩周杞兩兄弟也是偷偷溜出宮來,就和張章丟給宮門禁衛軍的借口一樣,也是往城外目送大軍出征的。他們還說之前都找了張章許久,本想喊他一塊兒出發,沒想到哪里都找不著他的人,卻在街上巧遇了。

說著,自然又不忘望了一眼張章下來的馬車,笑話他居然不騎馬改乘娘們才坐的馬車了!剛吃了點小虧的周杞又不甘的添上了幾句,故意問他今日怎麼不見了原先跟隨在馬車邊上的丫鬟與嬤嬤,惹的張章又是一頓跳腳。

「好了好了,不鬧了,時辰也不早了,再不出城,只怕就趕不上了!」周栩終于阻止了他們,笑著打了個圓場,並道︰「章兄弟,既然咱們同路,就一起上路吧!」

張章這才想起來自己險些把正事給忘記了,連忙推說要回家先把馬車給換了,再去追趕他們。

周栩也不勉強,周杞則又躲遠了笑話了張章一番,張章比劃了個等著瞧的手勢。這才暫且道了個別,往馬車回了。

張章坐回車夫老李的身邊,就不滿的沖著車輿內說道︰「小非,你可都看到了哦!瞧小杞子那得意勁,這回小爺的臉可是丟人丟大了!小非,你可不能忘記小爺我的功勞哦!」

只是,似乎周圍太過喧嘩了,車輿內的凌非並沒有听見,也沒有任何反應。

張章只覺得沒勁,又重復了兩遍,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掀開簾子一瞧,車輿內空空蕩蕩的哪里還有人影!

「老李,這是怎麼回事?人呢?人去哪兒了?是不是剛才那會子她們也下馬車了,咱們快回去,別等她們回來錯過了!」張章連忙指揮著老李向往回走。

「少爺,不用回去了,她們走了。少爺剛去與那兩位公子見面的時候,她們就下了馬車,並交代了不用等她們了,她們不會再回來了,又說不用找她們的,她們會照顧好自己的。」

「這……」張章抓了抓頭,有些茫然了。

……

這時改裝後的凌非與張氏早已混入了熙攘的人群,與身著布衣的尋常百姓走在一起,雖說他們的衣著以及周圍的環境與二十一世紀沒有任何關聯,但凌非還是感覺到似乎終于回到了過去一般,自己不再背負任何特殊的身份,只是這尋常人中的一份子罷了,那種輕松與愜意,讓她的嘴角一直保持著上揚。

她東張西望的看著全新的一切,這是她在夢境中幻想已久的場景,尋常百姓為著生計而忙碌,日子既有一分緊張也有充實,偶爾有些不絕的小矛盾,但也有暢快的笑語。今日皇帝親征,盛況空前的景象自然把平日里生活單調的百姓們都吸引了出來,雖說他們不一定每個人都能親見那宏偉壯闊的場面,但從流傳的市井言談中,听到只言片語,他們仿佛也感覺親身參與到了其間一樣,路過那街邊的茶肆,就能听見其中傳出的各種叫好與議論之聲。

只是看的久了,凌非也注意到了更多的形形色色,尤其是一些衣著襤褸、食不果月復的窮人,他們行走在光線幾乎照不到的角落,用透著明明白白的饑餓的渾濁雙眸,四處尋覓著可以讓他們苟延殘喘半日的零星所謂吃食;每當听到有人談論戰事,他們都會下意識的縮緊了頭顱,惶恐而警惕的往周圍打量幾眼。

這類的情形,在城里見的並不算太多,可是等凌非與張氏混在人群中出了城門,就愈發的感覺明顯了,再每個她見到的城門口,都有許多灰頭土臉的饑民被官兵嚴厲的擋在了城外,不時還有官兵驅散著蹲在附近的饑民群體。

一邊是光鮮錚亮的軍隊,一邊卻是為生存而掙扎的難民,這還是在天子腳下,在京城一帶,都尚且如此,那更加偏遠的地方,會是怎樣的情景呢!曾經在剛剛重生與這個世界的時候,凌非也見過幾回難民逃難的情形。她原本以為,那不過是凌朝末年戰亂遺留下來的弊病,如今已經到了開明二年秋,大規模的戰事已經停止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國家也初定,各地多少也該有一些起色了。

哪知,親眼所見,不能不給她對未來美好的向往潑上了一盆冷水。

她甚至想到,國家尚且如此,周元竟然還率軍親征北伐,不管最終結果如何,至少也月兌不了窮兵黷武的意思了,那馬上的皇帝,真的只能坐與馬上嗎?!

她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甩出了腦海。畢竟這些事情都不是她能夠改變的,就算她尚在宮里,也不可能扭轉周元的決策,僅是那夜時周元下定了親征決心後,喜悅無比的精神氣,都讓凌非對她深深的失望了。

或許,男兒心高,志在四方,一刀一槍打下的天地才讓他們有真切的成就感,但她心里,只希望能處于一個安定和平的世道,沒有戰爭,沒有饑餓,身邊的人都能平安健康歡樂的度日,也就足矣。

不過,眼下稍顯混亂的局面,卻也並非沒有好處,至少大量流離失所的難民,給凌非與張氏的身份也提供了掩護;出了城後,她們忍著不適打亂了一些衣物與發髻,又涂抹上了一些黑泥,讓她們看起來更加的落魄、更像難民中的一份子,並且,她與張氏商量後,編造了一個假的出生地,而戶籍自然在戰亂中丟失了,親人也死的死,散的散,就算要尋根模底都難以查到,更何況如今的世道,這樣的難民要多少有多少,誰也不會去深究這些。

按照與銀燭、白露的約定,她們將在中京城外的二十里的符鎮上踫頭,凌非對這些地理方位並不了解,好在張氏還是有相當的了解的,又曾經因出嫁而在宮外生活過,再加上曾經的逃跑經歷,凌非倒是不用為這些發愁了,只要跟著張氏的指點行去便可。

只是,她們出了中京城時,日頭早已西斜,二十里路說遠不算太遠,但用雙腳行走卻也需耗費相當的時間,只怕是在夜幕降臨前無法趕到了。黑夜里,她們兩個女子獨自在外行走,那可是極為危險的;可是,她們也不敢再回到城里,即便她們身上所攜帶的銀錢足夠支付客棧的費用,而眼下封閉的逸雲宮有銀燭、白露做掩護,她們的出逃只怕還未被人察覺,也無需擔心皇宮里會派出人手來追捕她們;但出逃的不安與心虛,卻讓她們根本無法在中京城里能夠穩坐下來,甚至就連租一輛代步的馬車,都怕日後被查出一二痕跡。

于是,凌非與張氏略微商量了,決定像逃難而來的人群一般,挨著城牆腳下,尋上一處暫且過上一夜,等到第二日天明,再直奔符鎮而去,反正銀燭、白露至少也要明日才能再在張章的幫助下逃離出宮。

只是,要尋這樣的地方卻也並不容易,距離城門口太近的有官兵不斷驅趕,極為偏遠的她們又擔心太過危險,其余稍稍合適一些的早已被盤踞了多日的成群難民們所霸佔著,一旦有陌生的面孔靠近,就會被無數敵視的目光跟隨,讓凌非只覺毛骨悚然。

生長與太平之世的她,何嘗體會過這般的日子!就算是自小被遺棄成了孤兒,但福利院長大的她,至少也沒有挨餓受凍過。

……

入夜,城外被黑暗籠罩,卻有一處彌漫著熊熊火光,無數的火把、篝火把營地照的通明,來回巡邏忙碌的士兵馬匹都在營地周圍穿梭著。

周元此時也早已離開馬背,處于營地最中心的營帳之中。

看過了幾份前線送來的最新戰報,他略微眯眼揉了揉眉間,片刻後,才輕道︰「他來了是嗎?讓他進來吧。」

營帳外就想起了梁節安輕微的答應,隨後,門簾打開,進來了一個身著粗布葛衣的中年漢子,看起來就想是個尋常田頭的粗壯農人。只是這漢子舉手投足卻沒有農人的粗野,恭敬而刻板的向周元跪倒行禮,沒有浮夸的恭維,一切從簡,卻不失謹慎。

「影九,朕已經收到你的飛鴿傳書了;謹妃,真的已經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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