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記 正文 百三九 半個重逢

作者 ︰ 琦里

可張氏說什麼也不肯答應。卻也沒有其它更好的法子,她甚至有些猶豫道︰「殿下,這世道太亂,奴婢只是個無用的婦道人家,殿下畢竟是個女子,還不知往後會遇上多麼可怕的危險!殿下又不願試著聯絡範將軍,要不咱們還是暫且回宮吧,等日後世道太平了,再謀打算。也許那時候,主上也長大了,可以為殿下撐腰了!」

張氏從听說凌非出逃的打算,就沒有提出過異議,可是宮外的艱難處境卻不能不讓她揪心,她明白自己的主子已經熄了東山再起之心,她只希望主子能夠平平安安,如果能獲得幸福,那就更加美滿了,但眼下宮外幾日的所見所聞還有經歷,顯然與她的願望太過背離了,又加上凌非竟然全然不在意身份的高貴,為了藏匿甘願忍受奴婢的身份。才讓她在躊躇之後,終于說出了這番話來。

凌非听的出張氏話語中的不忍與痛心,可是她已經邁出了這一步,就絕不會後退,就像那句老話,萬事開頭難,眼下雖然不易,看似也沒有前途可言,但若不堅持下去,也就永遠不會有希望可言了。

「嬤嬤,從今往後,我已經不再是帝姬了,更不是那勞什子的謹妃;嬤嬤也再不要稱呼我為殿下了,喊我一聲緋兒,哪怕是和上回那樣‘姑娘’也好!」

張氏見凌非話中不再提之前賣身一事,卻轉到了否決以往的身份,她又怎會不知凌非所想,又怎會不知凌非的堅決,她有些說不上話來了,帶著淡淡細紋的眼角有些潤濕了;最後,她點了點頭,說了聲︰「奴婢全听姑娘吩咐……」

這自稱是張氏自幼以來的習慣了,一時半會兒也難以糾正,凌非也不在這時勉強她了。

……

天明後,凌非已經打了數份的月復稿,打算與那寡婦談一談條件,讓主動權能拿捏在自己的手中;就算打定主意賣身為奴。她首先要保證自己與張氏還有將會到來的銀燭、白露不被分開,更不能淪落到風塵煙花之地,或是永無天日的困境。

不過,顯然那寡婦遠比她更為急切,想必也已與昨夜與其子達成了某項決議,一個大早就守在了小院里,只等灶房門一開,便笑逐顏開的迎了上去,那態度與前兩日比起真可謂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我說李家嬸子!」凌非出了宮因扮成少年,改了名作「李保」,張氏作為她的「母親」,就跟隨著所謂的夫姓「李」了,寡母便這麼稱呼她們「娘兒倆」。

只听那寡婦道︰「你瞧瞧,你們沒起,奴家都不敢驚動了你們,也一直沒生火做飯;都還餓著吧,你們大老遠的過來,這兩日奴家給那小兔崽子氣昏了頭,也顧上關照你們;今兒奴家剛買了熱粥與饅頭,趁熱了先進屋來吃吧!」

要是沒听著昨夜的陰謀,凌非還真要以為錯看了這寡婦了。可眼下她哪敢吃寡婦的東西,說不定里頭還下了**,想把她們迷倒了賣給人牙子呢!

張氏對著寡婦的笑里藏刀更是沒個好臉色,冷道︰「不勞費心,咱娘兒倆已經用過干糧了。」

熱臉貼到了冷板上,那寡婦笑的也有些僵硬了,或許還在月復誹起了什麼,但她也不能眼巴巴的看著到手的肥鴨子飛了,不得不暫且忍了忍,又說︰「也是也是,這點兒粥哪像是用來招待客人的!這兩日是奴家不好,那小兔崽子整日里給奴家惹事煩心,才讓奴家窩了一肚子的火氣!其實你們往左鄰右舍去問問,奴家平日里可不是這樣的人,誰家有點兒麻煩誰家揭不開鍋了,奴家要是能幫的上一定不會不管的!這十里八鄉的只要是識得奴家的,誰不會夸上一句呀!」

「昨兒夜里教訓那小王八羔子,奴家順了口氣,這才想起來這兩日可真是怠慢李家嬸子與小兄弟了,李家嬸子你可別往心里去。這不,奴家已經讓那小子出門買菜買肉了,很快就回來了,今兒奴家做東,定得請你們好吃好喝的盡了興才是。」

寡婦唾沫橫飛的胡謅了一通,凌非也沒打斷,只是左耳進了右耳朵出,等她歇了口氣的時候,才握了握張氏的手以示安撫,開口對寡婦說道︰「楊嬸。你這是說的哪里的話!這世道艱難,哪家不是如此,你能夠收留了咱們娘兒倆,咱們已經十分感激了,可別提那些有的沒的了。我娘也是因尋不得親戚,心里沒個著落,苦哪!」

「你們是來尋親戚的?」寡婦有些驚訝,「不知你們尋的是哪家?在哪個地方?這一帶奴家熟悉,讓奴家給你們參詳參詳?」要是凌非與張氏真的有所謂的親戚,那寡婦的算盤可又得落空了,她怎能不急。

「都沒了!早沒了!」凌非隨口胡編了一個名字,「本來听說京城這個有個遠房,可是都是好幾十年的消息了,咱娘兒倆也是走投無路才過來試試。這下可好,人沒尋著,就算回鄉只怕也沒個活路了!楊嬸你可是個好人,天大的好人,能不能再幫咱娘兒倆一回!」

「好說好說!只要是奴家辦的到的,奴家一定盡力而為。」寡婦夸口道,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幫助這兩人,只是為了留住他們罷了。

「這一路過來,我與娘的盤纏也用盡了,一路上各處都是這般的狀況。就連京里也討不著一碗飯吃!我們娘兒倆商量了,與其孤身兩人的,還不如找個人家投靠了,這冬天也快到了,不管怎麼說,有口飯吃,有件棉襖穿了,也就足矣了。楊嬸對這邊兒熟識,可否給咱們介紹個人家?」

寡婦越听兩眼越是放出了光芒︰「小兄弟,你是說……你們想賣身?」她一激動,直直的就給說了出來。

凌非點了點頭︰「不知楊嬸可有路子?咱們娘兒倆也不求什麼。只要是個正緊的主家便是了。我與娘親商量過了,楊嬸要是幫了咱們的大忙,那銀錢咱們就都不要了,全作答謝嬸子了!」

寡婦這一回笑的可真是發自內心了,她沒想到竟然真有心想事成一說,她還想假意推拒一番︰「你、你們可想清楚了?這一賣身,可就得給人家做奴做婢了,想去哪兒、想做真麼可都得听主人家的吩咐了!」

「這是自然!咱們雖是從鄉下來的,但這事還明了,楊嬸你放心。只是我與娘親相依為命,因而還望楊嬸幫找一個願意一同收留咱們的主家;我娘以前在鄉里給大戶人家做過廚役,燒的一手好菜,楊嬸幫忙尋尋有沒有要廚娘與小廝的人家吧!」

寡婦一听,這可更樂壞了,根本就沒注意到這一直發話的只是個比她兒子看起來還小好幾歲的小子,滿心光想著有手藝的奴婢價格比一般的丫頭至少高上一倍呢;她連連應下,又熱情的邀請凌非與張氏繼續留住幾日,容她仔細尋個好人家——其實是好價錢的人牙子,當然,留宿的日子里,就不再收她們銀錢了。

凌非便也欣然接受了,只是謝絕了寡婦的款待;寡婦原本就不想多給他們出一個子兒,自然樂呵呵的順了這情。

只是稍後凌非與張氏又要外出,惹的寡婦稍許有些不放心,生怕他們借機跑了不再回來,可是卻也沒有更好的借口留下她們,只得慌張不安的看著她們離開,連忙去尋兒子了。

凌非與張氏又去了那家茶鋪繼續等候銀燭與白露。

在昨日之前,張氏還曾有心勸過凌非,個人有個人的命,銀燭、白露再怎麼說也只是婢子,勸凌非萬萬不可因小失大;可是今日,張氏卻巴不得銀燭、白露快快出現,她們的到來或許能改變凌非的這個主意,或者也可以幫著她一塊兒勸說凌非。

只是,在茶涼了無數次後,銀燭、白露的依舊沒有任何蹤影乃至消息。一切還是與昨日一模一樣。就連那茶棚的老頭兒也瞧出了她們是在等人的模樣,便好心的詢問她們需不需要幫助,只要她們留個尋得著的地址,便不用整日里候在這邊了。

凌非婉言謝絕了,她無法描述銀燭與白露的模樣,因為不知她們到來時會做怎樣的裝扮;同時,她也不能留下自己的任何明顯線索,讓將來極有可能出現的追兵有跡可循。

黃昏,再去鎮里酒肆附近尋了依舊無果,回到了寡婦家里,寡婦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氣,並假意的說今日已經有了人家的消息,但還不確切,還需打听幾日,囑咐凌非與張氏千萬不能浪費了她的苦心與經歷,一走了之;直到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她才滿意的回屋與兒子繼續謀劃了。

此後又是整整三日,凌非也不得不相信銀燭、白露只怕是遇到了什麼狀況,無法月兌身了;甚至,在這一天的夜里,寡婦家里來了巡查的官兵,敲開門對寡婦詢問了幾句,似乎像是排查流民的。

據寡婦的兒子說,眼下各處都開始驅趕流民回鄉了,若是那家私藏流民,那可是要定罪論處的;顯然這會兒,他與寡婦都已經把自個兒當做了凌非與張氏的恩公了,好似忘記了其實他們為的是貪下凌非與張氏的賣身銀錢!

凌非當時與張氏緊張的躲在灶房的角落材火堆後,生怕官兵入內查看,因而她們雖然懷疑官兵會不會以流民會借口,實則追捕出逃的她,但卻也不能肯定,只是明白從今往後她們必須更加小心謹慎了,就連流民的掩飾也逐漸的失去了作用。

第二天,她們甚至沒敢去茶棚等候最後的一絲希望,而是偷偷的上了街混在人群之中,想探听點兒風頭消息。

到了午時左右,沒能有所收獲的她們卻遇見了寡婦的兒子急急忙忙的尋過來,一見她們就大呼小叫了一番,惹的人人側目,這才連忙拉著她們往回走。

路上,這賊眉鼠眼的小子就笑的不懷好意︰「你們也該知了,眼下朝廷里在驅趕流民回鄉了,要找著敢收下你們的主家那可真是不容易哩,這幾日,我的腿都快跑折了!不瞞你們說,我與我娘可沒這本事,還是托了相熟的中人,等見著了中人,你們可得留著點兒眼色,別把這好事給黃了!」

凌非口上應著,但心里著實沒底。她當然知道,那小子口中根本不是什麼中人,不過是人牙子罷了。

想了想,凌非還是試探的問道︰「大哥,不知這價錢談妥了沒有?我與我娘倒也不在意這些,只是如果少了,你們辛苦了那麼多日,還白白留了屋子給我們娘兒倆住,也太對不住你們了!」

「嗐!那老拐婆……哦不,那中人帶來的主家可是麻煩的很,說要先見見廚娘的手藝才行。咱們兄弟一場,說錢那也生分了,大哥我也不圖這些,只盼著小兄弟能找個好主子,日後你們也有個好歸宿,你可得讓你母親好好露上一手才是!」

看來寡婦與這小子為了多貪圖一些銀錢,與人牙子還沒談定價錢,自然也就沒有交易,這讓凌非多少放心了幾分,到時候也有了回旋的余地。

回到寡婦家里,就見並沒有所謂的買家出現,只是一個跛腳的老婆子在,略微一交談,原來是京郊有個富人的莊子里要尋個廚娘,那莊子里也就個姨太太住著,整日里吃齋念佛,嫌現有的廚子做齋菜的手藝不好,便在尋新的廚子,因而對價錢不太在意,卻對手藝有一些要求,並且要先帶去莊上試試手藝才行。

那拐腿婆子斜眼掃了掃張氏,點了點頭︰「看起來像是大戶人家做過的,不是那種胡謅了騙飯吃的;只是手藝如何,就得先試試再說了;我老婆子話撂下了,手藝好什麼都好說,否則免談!楊嬸子,你休得誆我,這會子老實交代了還行,否則到時候出了岔子別怪我老婆子不給你和你小子留下臉面!」

這拐腿老太婆橫氣十足的模樣,那楊寡婦與兒子在她面前腰也沒敢直起來過,好話馬屁連連,又信誓旦旦的保證張氏的手藝一流,可其實他們根本沒見過張氏做菜,唯一的一次也是頭一回干糧混合著肉干與水一鍋炖了的那次!

凌非默默的留意著每個人的言談,這人牙子眼楮到也尖,張氏這會兒只是尋常的打扮,要真說與窮苦婦人有所區別,也是在細微的舉手投足以及容貌的細微處;同時,這拐腿婆子雖是個人牙子,但也不像是在無的放矢。至于張氏的手藝,凌非可有著十足的信心,如果真能找著拐腿婆子口中這般的主家,听起來倒也不錯。

于是,她悄悄的給張氏打了個眼色,張氏總算是略帶不情願的答應了,兩人便跟著拐腿婆子往那主家的莊上去試手藝了。

不過,那拐腿婆子似乎挺瞧不上寡婦與她兒子,根本不給他們跟去的機會,只是撂下了一句話︰「貴人家的莊子哪有你們落腳的份!等著吧,短不了你們就是!」

莊子和鎮子有些路程,拐腿婆子領著她們走出了巷子,就上了一輛早已備好的驢車,一路往鎮外去了。路上,拐腿婆子也問了張氏幾個廚事上的問題,張氏有條不紊的答了,看的出,拐腿婆子很是滿意的樣子,對待她們的態度也和善了不少。

凌非更因她們的對答,在驢車里也坐的更安心了一分,更加確定了拐腿婆子確實是沖著張氏的廚藝來的,而不是借口拐帶她們。

可是,驢車出了鎮子,正巧途經凌非與張氏幾天里一直等候銀燭、白露的那個茶鋪時,凌非忽然大喊起來了︰「停!停車!停下!」喊著,還不顧驢車尚在前行,就急著往下跳,好在驢車只是一塊車板,速度也慢,她落了地稍稍的踉蹌了一下,也就站穩了往外跑去。

這可把拐腿婆子嚇了一跳,第一反應便是她手里的貨月兌逃了!剛喊停了車自己跳下去想追,就想起來今日的這單生意還沒定下呢,這人也還沒落她手上呢!

拐腿婆子這才收住了腳步,罵罵咧咧了幾句,瞪眼看去,要不是她已經對張氏的手藝有了幾分信心,只怕這會兒已經拍拍走人了。

張氏也已從車上下來了,因為凌非沒流露過任何打算半路逃跑的意思,她根本沒往這方向去想,只是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楞楞的看著凌非去的方向;片刻後,她終于瞧明白了,這麼多天以來,難得的露出了笑臉,對拐腿婆子說了句「那處遇見了個老鄉,去打個照面這就回來,麻煩大嬸稍等」,說著,也不管拐腿婆子不悅的神色,向凌非那邊追了過去。

至于已經沖進了茶棚的凌非,避開了那些混坐在一塊兒吃茶磕牙的商旅路人,徑直的往後頭的一個角上,一把抱住了還沒來得及站起身來的白露,數日的擔憂全部化為了激動︰「你們可算來了,太好了,太好了……」

白露這時才瞧清楚了改裝過的凌非,眼角帶著淚水使勁的點了點頭。

然而,當凌非的興奮漸漸平息,她才開始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來回在周圍打量了好幾遍後,才不安的開口問道︰「銀燭呢?怎麼沒見著她?可是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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