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記 正文 百三八 賣身為奴

作者 ︰ 琦里

這一夜,凌非與張氏都填飽了肚子。就算是在干草堆中湊合了一夜,小灶房又四處漏風,氣息里飄蕩著牲口的腥臊,但兩人都睡的很熟;第二日醒來,凌非還是有些懶洋洋的,不過看清了周圍的環境後,立刻意識到了此時已不同往日,銀燭、白露還沒有消息,頓時睡意全消。

發髻凌亂還掛著干草,凌非就與張氏顧不上梳洗,也無需更換從未月兌下過的衣裳,隨便塞了些昨夜剩下的干糧,就向寡婦打了個招呼,出了院門,直奔鎮外而去。

在離開逸雲宮前,凌非按著張氏的提議,與銀燭、白露約定了會面的地方有兩處,分別是在符鎮商鋪雲集的西南角的酒肆附近,以及鎮子一里外的茶鋪。當時並沒有清晰的說明了酒肆與茶鋪的名號,只因為凌非與張氏考慮到這幾年的動蕩又經歷了改朝換代,只怕會有不少變數。因而還需屆時隨機應變才是。

昨日凌非與張氏趕往符鎮的途中,便已經確認了那家高懸著一個已有些破爛的「茶」字的小茶鋪,依然開在官道邊兒,供路人歇腳喝完茶水解渴,只是茶鋪的位置與張氏記憶中稍有偏離,而茶鋪似乎也易主過了,這會兒經營的是個小個子的干瘦老頭,總是咧著一口缺了好幾顆的黑黃門牙招呼往來的商旅,又跑前跑後端茶送水;他還有個正值壯年、體格壯碩的兒子跟著,只是一副好吃懶做的樣子,總躺在一張殘破的矮榻上打瞌睡,唯一的作用就是震懾那些沒錢買茶的流民,令他們不敢輕易動茶鋪的歪點子。

因為茶鋪就開在官道一旁,從京城往符鎮只要順著這條官道就能瞧見,因而急于得知銀燭、白露消息的凌非與張氏商量後,還是決定先到鎮外的這處茶鋪里候著。

凌非原以為這會兒來的已經很早了,她還略有些擔心她與張氏在空蕩蕩的茶鋪中會顯得很是突兀,可沒想到,茶鋪生意極好,早就坐滿了客人,她們兩有些骯髒蓬頭的流民模樣,還惹來了老頭兒壯碩兒子的瞪視,直到她們模出了幾個銅子遞給老頭兒,那人才扭轉了視線繼續打他的盹兒。

老頭笑眯眯的收好了銅子,給她們折騰出了張缺角的小桌擱在茶鋪的角落里,又從別的客人腳下找出了兩張條凳招呼她們坐下,上了茶水。就去別地兒忙活了。

凌非就著滾燙的茶碗暖了暖手,伸著脖子就向著中京過來的方向眺望,看了好一會兒,想起自己與張氏來到符鎮的時候都是在午後了,此刻時日尚早,她不僅有些好奇的往身邊張望了幾眼。

因為茶鋪與符鎮不遠,在這里休憩的不僅是商旅,也有送往踐行的、等人的,閑著無事,幾個人湊在一起就磕牙閑聊,說的段子消息南來北往各處都有,雜亂的口音與唾沫星子混淆在一塊兒,凌非努力的豎起耳朵,試著听听有沒有宮里傳出的動靜。

人們議論最多的自然還是昨日皇帝親征一事,由此有些個商人模樣的又說起北方的生意來,有的擔心的已經說這段日子已經不敢往北方跑生意了,也有的卻說那才是個賺錢發財的大好時機,言談中卻少有對戰事的擔心,看來周元在北疆鎮守多年,卻也不是落得虛名,更何況中京遠離北疆。這里的百姓幾乎沒有遭受到過草原人的襲擊,對草原人的印象更多停留在說書人的描述之上。

說著,自然也有人提及眼下離開了皇帝的京里,由剛過弱冠之年的太子監國,大臣輔政。不過,這些市井之人也不懂議論什麼國政,只是瞎說一些不知從哪兒流傳出來、又經過了添油加醋的道听途說。

「你們听說過沒,那太子剛與鄭家訂了親,這聘禮都還沒放熱乎,就嫌棄人家鄭家女兒,美則美矣,貴則貴矣,但總少了那麼一分兒韻味!就是那……韻味!」那人邊說還邊挑了挑眉頭,意味深長的怪笑了起來,周圍立刻響起一陣會意的哄笑。

「別听他瞎說!太子爺啥時候和鄭家閨女定親了!明明太子爺正和鄭家掐架呢,听說皇上去北方了,太子爺手握大權,可是要對鄭家下手了!咱們與鄭家有生意往來的,都得多留個心眼了,免得到時候一鍋端了連帶著倒霉!」

「真的假的?不過老子也听說,太子爺的女人好像是皇後族里的,好像還是太子爺什麼表妹來著!這真是親上加親。不過……」這人「嘿嘿」一笑,故意用輕微的聲音再繼續道,「太子爺的女人,沒有一萬,那也有八千了!這才叫男人!都叫什麼良娣、良媛、奉儀什麼的,名兒有點怪,不過那可都是一個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哪!」

「你還別說,咱有個哥們兒在京里‘那地方’給有錢人牽馬討賞的。他喝了酒好幾次都說,他連太子爺的馬都牽過!他說太子爺可是那里的常客,那幾個最紅的頭牌,可都是太子爺的‘入幕之賓’哩!」

穢笑更是肆無忌憚的散播開來,引得茶棚外官道上的路經之人都頻頻側目。越說越是污言穢語,凌非就算穿著少年的裝束,這會兒听在耳里都覺得有些害臊,只是那些人聲音又大,躲也躲不開。好在他們只是過過嘴癮,說不多久,各自該散的散了,新加入的又帶來了新的話題。

凌非在宮里的時候,幾乎沒見過幾次那早已住在東宮里的太子,只是印象里,太子也算是溫文爾雅、儀表堂堂,哪里有這些人口中的不堪;但她也沒心思去考慮這些,最令她安慰的是,到了這會兒,偶爾也會有京城方向過來的人進茶棚喝碗茶水,說些京城最新的傳言,但都沒有宮里的消息,更沒有逃妃、追兵一類的跡象。

由于給足了茶錢,凌非與張氏在茶鋪里坐了幾乎一日。老頭也沒來驅趕她們,甚至還熱情的多次給她們添了熱茶;而且茶鋪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她們等人的模樣一點兒也沒有引起他人的矚目。

可是直到日頭西斜,老頭都開始準備收攤回鎮子上了,再晚了只怕就進不了鎮子的門了,銀燭和白露的影子卻都沒有現過。

凌非與張氏都已經很是擔心了,不過她們盡量往好的地方想,想到通往符鎮的路並非只此一條,而且她們相約的地方還有鎮里的酒肆,于是,帶著剩余的希望。她們返回了符鎮。

只是在鎮里最熱鬧的商街上走了好幾個來回,把大大小小的酒肆都尋了個遍,依然沒有任何銀燭、白露來過的跡象。當天色完全的黑沉了,失望又擔憂的凌非與張氏才不甘的返回了寡婦家中,好幾次在路上,凌非忽然又想折返過去再尋一尋,沒準她們晚到了也說不定,可還是被張氏阻止了——為防流民亂竄,鎮子的大門早就關上了,就算此刻到來,也進不了鎮子了。

「你們娘兒兩不是走了嗎?怎麼還回來了?」寡婦見兩人回來顯得很是驚訝,口氣也很冷漠。

「昨兒給的一貫錢,說好了是借住兩宿的!」就算昨日那會兒談錢的時候,凌非沒那閑功夫斤斤計較,可這時一日的失落加上寡婦的口吻,也讓凌非不禁有些開始氣惱了。

「知道知道!兩宿就兩宿!不過昨兒也說明了,這兒可沒東西招到你們,昨兒一樣,今兒也一樣!」寡婦撂下了她們,摔著門就離開了,還不忘搶先一步把灶房里蹲著的一鍋雞給端回了房里,生怕晚一步就會被瓜分似的,連片兒菜葉子也沒給她們留下。

凌非與張氏早已在街上吃過了湯餅,也懶于與寡婦計較,只是悄聲繼續談論著銀燭、白露,尋思著明日該如何是好。不過因為凌非當初沒有與張章說定幫助銀燭、白露月兌逃的確切時間,只是讓張章盡力而為,因此她這會兒也只好這麼安慰著自己與張氏,想著可能張章還沒尋著適合的時機,幫助她倆月兌身。

因為擔心,加上昨夜休息的尚好,今夜兩人都沒有太多的睡意,而那寡婦也一直沒有安靜下來過,之前先是在門口到街上吼著兒子回家吃肉,但她那寶貝疙瘩一直沒有回來的動靜;到了半夜,才听到那邊屋里忽然爆出了的大罵之聲。

「天殺的小畜生!老娘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小畜生來!給你娶媳婦兒的錢你都丟到了賭桌上不說,這會子還想來偷老娘的嫁妝去翻本?!你這個小畜生。你還讓不讓你母親活了!你老娘前些年起早貪黑的伺候你那死鬼的爹,還沒歇口氣,就給你這小畜生快折騰死了!這好端端的一個家,原本還有些家底,讓那死鬼送了大半給郎中,剩下的又都給你賠上了賭桌!小畜生,你干脆給老娘來上一刀,痛痛快快的死了得了,也別讓老娘以後看著你被討債的人給打折了腿挖瞎了眼!」

寡婦先是大罵,又接著嚎哭,最後一邊兒罵又一邊兒哭,還不時的摔砸著什麼,令原本夜里寂靜的鄰里周圍都炸開鍋了,狗叫雞叫響起一片來。

只是或許左右街坊都早已習以為常了,並沒有人過來問上一句,只是到最後,有巡夜的軍士經過,不悅的拍門呵斥,寡婦這才抽抽泣泣的收小了聲音。

等到寡婦那邊听不到哭聲罵聲了,似乎只剩下一些整理東西的細碎聲音,凌非與張氏商量了一下,決意再花些銀錢繼續住上幾日等候銀燭、白露,只因為要找個落腳的地方實在困難,也只能試著在寡婦這邊再忍耐上幾日了,正好听起來寡婦的寶貝兒子又賭錢輸了,想必他們應該不會拒絕。

因為張氏對寡婦極有意見,見面說不上三句話臉色就不好,凌非便沒讓張氏一同跟去,反正也就是一個小院里挨著不遠的兩扇門。

然而,當凌非路過寡婦屋子門側的一處窗下時,听到里面傳來了低低的交談之聲,听起來有些模糊,與剛才大喊大嚷成了鮮明的對比。

凌非原本也沒在意,或許只是寡婦繼續接著教訓兒子罷了,不過顯然這時候進去不太和時宜,她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先回去,至多到了明日早上,再與寡婦協商。

可是,這時窗內傳來的隱約字眼︰「兒子,你說把他們賣給人牙子?!」寡婦有些激動,聲音不自覺的稍稍高了點兒,這才讓凌非听了清楚。

凌非還不能肯定寡婦口中的「他們」所指,但是顯然里頭的這兩人並不是在談論什麼好事;她不能不多個心眼,收住了腳步,靜下心來,附在窗下靠著牆更仔細的听去。

「兒子,這怕不妥吧!那可是兩個有腿有腳的大活人,那小子雖然瘦弱了一點兒,若是急了真與咱們拼命,那也是個小子呀!又不是閨女。」

「管他小子還是丫頭呢!娘,你听我說,咱們給了人,人牙子給了錢,至于人領不領得走,那就不是咱們的事了!那些人牙子有的是法子哩!」

「這……他們哪兒來都不都知道,能行嗎?」。

「嗐!這年頭還不都這樣;娘,你瞧鎮外那些流民,誰人不賣兒賣女的,咱們趕緊出手,否則別說賣個好價錢了,這人走了,咱們到手的銀錢可都飛嘍!」

「兒子,還是不好吧,你小子到底欠了多少賭債?那些人牙子也都精明的很,要不老娘再去刮刮他們娘兒兩油水也就是了。」

「得了吧,娘!他們哪還有什麼油水,昨兒夜里我就偷偷溜進去瞧過了,那包裹里就幾件破衣裳,三兩個銅子,我都懶得取!」

「好你個小子!你都下手過了,這會子才告訴你老娘?!」那寡婦聲音又提高了八度,不過似乎不是在指責兒子的行竊行為,只是抱怨他沒撈著好處,或許也在懷疑,是不是兒子偷了銀錢卻不肯拿出來分給她。

凌非驚怒交加,不僅是這寡婦與兒子話中想賣的人明顯是她與張氏,而且昨夜由于她們睡的太過深沉,竟然沒有發現有人已經翻過了她們的包裹!好在她們重要的東西都是貼身藏于內袋,包袱里原先也只有干糧和粗布衣裳,加上散碎的銀錢這兩日也用了些,因而算是沒被這寡婦的兒子發現任何異樣。

她咬牙切齒,只想敲開了屋門指著他們的鼻子大罵他們的貪得無厭,可是她也明白,寄人籬下,她與張氏的身份又決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除了忍下這口氣,也沒有其余法子了。

她也不再听那兩人不懷好意的竊竊私語了,無非是商議這去哪里尋可靠的人牙子一類,她無聲的向灶房走回,回去的這幾步路,卻尤為沉重且變得極為漫長。

她的第一個念頭當然是與張氏立刻走人,但大半夜的,街上就算不像是京城里那樣有宵禁,但根本無人往來,除了巡夜的官兵,她們游蕩在外定然會被官兵發現,而她們也沒有地方可去了,這時候哪里還敲的開另一戶願意收留她們的人家。

一時無措的她,在狹小的院子里,就在灶房的門外站了許久,直到某個決心下定,才推開了灶房的門,進了去。

凌非把听來的這事與張氏一說,果然張氏的反應也與她最初相同,簡直是一刻也再待不下去了,只怕隨時都會被人賣了卻自己還不知情。

但她卻按住了張氏。

「張嬤嬤,我想過了,其實這或許也不失為一個法子。」她平靜的說道。

張氏一愣,有些難以理解凌非之言指的是什麼。

「眼下流民遍地皆是,賣兒賣女的隨處都是,咱們昨日都也遇見了;這些流民又還有多少說的清出生還帶著戶籍證明的,人牙子自然有法子解決。咱們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就算暫時入了哪家為奴為婢,屆時就算宮里查起來,只怕都以為咱們已經遠走高飛,或許就像上回那樣直奔廣南去了,可不會想到,咱們或許就還躲藏在京城附近,天子腳下呢!」

張氏有些听懂了凌非的意思,可是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在她看來,她的主子如此高貴的身份,就算落魄民間,怎麼也不能賣身為奴呀!張氏一時無法接受,連連勸阻凌非,甚至說如今周元北伐,南方必定蠢蠢欲動,再往廣南也未必不是個好辦法。

凌非只想擺月兌緋祥帝姬的身份,又怎麼可能再去投靠凌朝舊部呢,她努力的向張氏繼續解釋道︰「這幾天我們還要等候銀燭和白露,也不知她們那怎樣了,萬一……不管怎麼說,沒個準信,我們無論到了哪兒,這心里也總是安不下來的!但留在京城附近,沒個著落卻也很是危險,萬一遇到戶籍排查,或是遣返流民,沒準咱們的身份就可能會露出馬腳了。與其躲躲藏藏的,不如與那寡婦說開了,順了他們的意,就讓他們以為咱們窮困潦倒不得不自願賣身;等風頭過去了,要是宮里沒了動靜或是有了其它有利于我們的情況,我們身上帶出來的這些銀錢足以贖身,屆時再做將來的打算,豈不是更加穩妥。」(!)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迷宮記最新章節 | 迷宮記全文閱讀 | 迷宮記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