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記 正文 百四一 “白馬王子”

作者 ︰ 琦里

許家的莊子規模不小。除了那未謀面的唯一主子——許家的姨女乃女乃住著最好的那個院落外,大部分的房舍都空閑著,下人房也是綽綽有余,那些家丁護院人人佔了個單間不說,近日新進的幾個小廝包括凌非,也都住上了四人一間的房舍,比起大多數人家的下人房十幾人的大通鋪,可以算的上是條件優越了。

不過,張氏還是直搖頭,別說凌非雖頂著謹妃的名號、但這一年多下來依然是個黃花大閨女,就算是嫁了人的婦人,也不能與這些個小子同居一室呀!即便是同屋的小廝也都不過十歲零點的樣子。

但是,或許緋祥帝姬曾經離經叛道的事情做的也不少,加上凌非的出逃等一系列的事情,張氏也不像一般的婦人那麼固執了,只是在無奈後說,等有了機會,在灶房里混了有些許起色了,就會和管家提一提屋子的事,也好讓她們「娘兒倆」住到一塊兒,互相有個照應;至于白露倒是個丫頭。正好與張氏暫時住在一塊兒。

因那姨女乃女乃整日里也就是吃齋念佛,全不理事,莊上的事務全全由管家夫婦倆打理;不過,莊子上本就無多事,除了照看姨女乃女乃外,也是就是管管莊子附近的許家田地了,此時正值秋收季節,管家大多數時候都在忙活收成上的事情,也沒那閑工夫來顧及最微末的幾個小廝雜役,只是草草的把他們分派給各個小管事便是了。

凌非與張氏有那麼一層「母子」關系,便順理成章的被安排在了灶房做雜役。同屋的另三個小子則都分在了灑掃上,平常的季節也倒罷了,想起即將入冬,他們灑掃的還得寒冷的露天里勞作,更有掃不盡的積雪與鏟不完的冰塊,因而都對凌非羨慕無比;不過羨慕歸羨慕,他們卻也沒有生成嫉妒而排擠凌非,反倒是那三個先到並已經混熟的小子們,爭先恐後的拍起了凌非、或者說應該稱為「李保」的馬屁來了,原因只有一個——凌非能夠出入膳房,他們就指著凌非給他們順點吃食了!

這點兒小事凌非自然滿口答應,輕易的收服了這三少年,令他們俯首帖耳乖乖听話,她也能在每晚回屋入睡的時候,安心的掩飾好自己的性別。

幾日下來,凌非跟著張氏與白露在膳房里,都是裝模作樣的表示下。然後就有張氏與白露為她打點好了一切,她雖有些訕訕,但好在原本就無甚重活累活兒,就不去較那個真了;其他廚娘看在眼里,也不過當做是張氏溺愛兒子,笑話幾句也不至于多想其它。

于是,凌非在莊子里,除了要早起外,小日子過的也還是依舊清閑,有時候閑極無聊了,就隨著外出到田間地頭查看收成的家丁溜達一圈,看看田野的風光,秋收的熱鬧,順便了解一下周圍的情形。

只是,或許那姨女乃女乃就是瞧上了莊子的情景才移居至此,因而凌非一段時日下來,也只在周圍看到了一些雇農與小村落,剩余的就是大片大片的田地了,那相聚不遠的京城仿佛已經是天邊之外了,除了偶爾管家去采買以及回主家辦事,京城兩個字眼都極少的听到。更不要說皇宮大內了,好似已經完全成了兩個世界。

對此,凌非既有安心,也有無奈。

安心的自然是藏在此處誰也沒有發現她的身份,誰也不會想到她居然是皇宮里出逃的謹妃;而且她也通過不斷的打探與拼湊起每一點兒只言片語,最終得知了這家許氏人家的主人許老爺與容妃的關系,那遠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兒!他算下來,應帶是容妃父親的正妻、也就是容妃的母親的兄長的某個小妾的兄弟,光這麼听了就令人一陣頭暈了,而這位姨女乃女乃不用說又是個妾,那可與容妃更加是遠在天邊了,他們非與容妃扯上關系,還真是有些牽強附會的意思在里頭了。

至于無奈,那便是凌非一點兒也打听不到皇宮內的消息,哪怕是京里的動靜也幾乎不會傳到莊子上來,銀燭就更不用提了。

她原本的打算,是要等風頭過去了,找機會返京尋張章;可是眼下她根本不會被允許外出遠行,畢竟剛剛被買來多少也要放著她出逃;二來其實她還不知張章家的宅子究竟在京城的哪個位置,同時,她也不知宮里是否得知了她出逃與張章有關,或是有此懷疑,而在張府一帶布下埋伏。

……

日子在表面的平靜、內心的焦躁中一天天的過去,當秋季的金黃漸漸的淡去、失去了光彩,北地的寒風夾雜著刺骨的寒冷席卷了大地,凌非在莊子上待的時日漸長,對人、事都開始熟悉,終于有了一點兒讓她竊喜的新發現——其實莊子並不是每一天都一成不變的,每當姨女乃女乃的寶貝親兒子來瞧她的時候。莊子里便會熱鬧無比。當然,這些都是在主人家的院落中,凌非所在的後頭灶房,唯一能體會的便是那些時日的活兒成倍的上升!

起初,遇上這事的時候,她在灶房內外跑前跑後,幫著取食材、打水、偶爾再撥弄幾下鍋鏟一類,雖然沒做什麼實際的累活兒,但也忙的腳不沾地,從來沒想過要留意前頭發生了什麼、來了什麼人。

只是今日,前頭那些跑菜的丫鬟、小廝已經來不及送膳了,膳房管事的廚娘見凌非整日里游手好閑的,看她模樣也算清爽干淨,人又不蠢笨,索性派她也去送菜了,只是叮囑她快去快回,不要耽擱了,更不要多事惹到了那些人。

凌非提著食盒就跟著前頭的小廝一塊兒穿過了好幾道院門,隨著房屋的逐漸考究精美,她也漸漸的听到了不遠處屋里那厚重門簾都遮擋不住的笑談之聲,進去了,更是見到了滿屋子的熱鬧景象。

就算凌非不能進到里頭,也能依稀望見那是許多年輕人聚集在一塊兒。似乎還都是些讀書人,又正是年少輕狂、意氣風發、渴望大展宏圖的年齡,他們一塊兒談論著家國大事,一塊兒對國政品頭論足,一會兒說起北伐的進展、邊疆的戰事,忽然之間,凌非仿佛感覺自己又從遙遠的鄉野回到了皇城邊兒上,那朝堂仿佛都近在咫尺了,就連日漸略有些模糊的周元身影,也開始浮現在了眼前。

她豎著耳朵尋找著與自己相關的信息,可是她只是個跑前跑後的送菜小廝。不可能長久的在此駐足,甚至只是在門口停留了片刻,等待著里頭服侍的丫鬟取走了她食盒中的菜式,便不得不退了出去,繼續下一趟跑腿。

在她听到了那些瑣碎言詞片段中,最多的還是還是關于皇帝親征北伐的消息。算著日子,這會兒周元應該已經抵達了上京,也便是原來的燕王府所在地薊城,與前線近在咫尺了,據說邊疆各地小規模的戰事不斷,卻也還沒有爆發大規模的對抗,似乎兩方都還處于最後的醞釀與準備之中。

這時候的周元,總分不出心思來管她這個逃跑的謹妃吧!而且皇帝親征,調集了全國大部分的兵力,剩余的還要防範南方的凌朝余黨以及各地小規模的作亂,想必周元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像上回那樣鋪開天羅地網封堵逃跑的緋祥帝姬與凌懋揚了。

要不是惦記著銀燭的消息,凌非很有可能又會生出離開許家莊子遠遠逃遁的心思了。

心里反復的想著這些事情,她提著已空了的食盒往外行去,由于另個小廝已經領他走過一回了,這次兩人並沒有再同路而行。

或許是忽然之間听到了久違的消息讓凌非滿心激動,也許是她的雙耳還留在後頭想更多的听到一絲言談,總之她走的心不在焉,根本沒有留意四下的情形,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麼,扭到了腳踝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了,不僅摔的七葷八素,腳上又疼的她呲牙咧嘴,手中的食盒更是摔成了幾份各處翻滾,剛剛被丫鬟遞來的空碗盤也碎裂了一地。

在屋里忙碌的管家媳婦聞聲而出,臉色不佳,指著還沒站起了凌非便罵了開來,還吆喝著她快點兒收拾,別擋著貴客的道了。

凌非自知理虧,也只能強忍著腳疼,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塊一塊的收拾了起來,只是碗盤碎片太多。食盒又摔散了架,一時之間她一人再快也收拾不完,那管家媳婦無奈也只得親自彎腰邊罵邊幫著收拾。

不過,她在忙著這些的功夫里,還得抽出時間往院門那張望,當看到有個丫鬟在那兒匆匆的和她打了個手勢後,她也顧不上這里的雜亂了,指揮著邊上的另個小廝暫且用笤帚把碎片扒拉到一旁牆腳,自己就提著裙擺往外跑去了。

片刻後,她回來時,就跟在一個錦衣華服的貴公子身後,點頭哈腰的賣力討好著了,神情里哪里還有一點兒剛才斥責凌非時的凶狠模樣!連隨同而來的管家亦是如此。

凌非曾不止一次見過那姨女乃女乃的親兒子許濟業,那許濟業是個胖子,個頭又高,整個就像是一尊肉山一般;以往凌非遠遠的瞧見他總是一副呼來喝去的樣子,與凌非認知中的讀書人一點兒關系都沒,只像個滿腦肥腸的暴發戶,所以,凌非以往對于從未得見的來人的認知,最多也只是停留在或許是許濟業的狐朋狗友的印象上,從來沒想到過竟然是這麼一群青年才俊。

讓她更沒想到的是,竟然其中還有這樣一位舉手投足都是風度翩翩、面容上掛著溫文爾雅的微微笑容、完美的符合了才子形象的青年,好似只有在影視劇里存在的人物,一下子出現了她眼前,讓她一時間也有些失神。

雖然真的比較起來,他或許還要遜上皇帝周元幾成,可是他的年輕與儒雅,那種撲面而來的親和力,就要勝過心機深沉、面無太多表情的周元太多了。

凌非並不知道他是否留意到自己,只是他那溫和又帶著睿智的眼神,即便沒有刻意留心,只是淡淡的經過,良好的教養與學識也讓他對周圍的下人沒有露出任何輕視之意,連對管家夫婦的奉承也是平淡的接受又禮貌的略微回應,舉止有度。

如果讓凌非給他一個簡潔的評語,那或許應該是「東方版的白馬王子」。

只可惜僅僅偷看了幾眼,屋里就涌出了那胖子許濟業帶頭的一群人,把白馬王子圍了個水泄不通,連凌非都被迫往外挪動了幾步,以免妨礙這些公子哥兒熱絡感情,正好又接到了個管家媳婦瞪視的眼神,她只得連忙縮著脖子,忍著還疼個不止腳踝,一瘸一瘸的往膳房回了;至于那角落里一堆還沒收拾好的殘片,只好留給灑掃的下人煩惱了,當然,管家媳婦眼神里還包含著另一個意思——摔壞的東西全得在她的月錢里扣下,沒準還得包括了張氏與白露的月錢呢!

只是,凌非忽然在那片人群雜亂的笑語聲中分辨出一些听的輕的話,就听到了「孫兄弟」、「孫公子」一類的稱呼,驚的她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只是人群這時已經往屋內涌去了,只能看到一群陌生的背影。

假如放在別的地方,孫姓也算是個常見的姓氏,未必會引起凌非的注意,然而,這家人畢竟與孫家多少有一絲牽連,這令凌非不得不猜測著這個「白馬王子」是否真的來自于容妃的孫家。

她在往膳房回的路上,不由得糾結起了這個問題;雖然就算那人真的是孫家子弟,凌非也不擔心他會察覺她的身份,只是這一個姓氏,忽然之間讓凌非感覺到自己即便逃出了皇宮,為何似乎在冥冥之中,總是還不能與皇宮內劃清關系。不過很快她就把這個念頭丟出了腦外,畢竟皇城附近天子腳下,丟個石子或許都能砸到皇親國戚呢!

讓凌非再次沒有料到的是,她得知那白馬王子的身份,比料想中更容易的多。她還沒走上多遠,就從擦身而過的丫鬟言談中,听到了她們雙頰飛紅的提起那人來。

凌非這會兒工夫沒敢上去細問,她畢竟還頂著小廝的身份,那兩個丫鬟談論的明顯都是閨房之語;不過每幾日後,用各種從張氏那邊得來的果子點心討好了姨女乃女乃身邊的那些個丫鬟們,她就知道了那人竟然真的出自于四大門閥的孫家,而且不像許家那麼偏遠的沾個邊兒,算起來他還是容妃的堂兄呢!

……

因凌非的刻意留意,隨後的日子里,雖然天氣愈發的冷了,但每隔一段時日,莊里總會熱鬧上一回,並非每次膳房里都要忙碌的昏天黑地,有時不過是吃個茶小聚片刻罷了。

她因極力的想探听一些消息,以及多少對那白馬王子的一些好奇,就努力的尋了往前頭去的差事來做,讓灶房的管事大娘都笑話她說︰「李嬸子,你這寶貝疙瘩可有出息呢!曉得在咱們後頭一輩子沒個出頭之日,這下子學著往前頭鑽了,琢磨著多露個臉好給主人家瞧上哩!」

凌非眼角有些抽搐,她可不想真的被打發到前頭去**干活的,那里哪里比的上灶房這邊逍遙,還有張氏和白露幫她擔待著,連忙死心塌地的表達了一番對管事大娘的崇敬之情,又借著孝順娘親的借口表達了死活不離開膳房的決心。

結果,繼續大娘被笑話道︰「要好好孝敬你母親,那你可得愈發的爭氣了,干的好了,得到了主人家的賞識,那才能給你母親娶來個好媳婦兒,生個滿堂的娃子!」

在灶房里眾人的哄笑聲中,凌非灰溜溜的逃了出來,放棄了與這些大娘大嬸們的爭辯。

提著食盒又往那邊去送菜,這些日子她已經借此機會听說了不少消息,不過那些人談論最多的還是皇帝親征北伐一事,似乎與草原人的戰爭進行的並不順利,各種不利的傳聞陸續開始傳往中京,在這些讀書人之間,隱隱已經有了一些灰暗的氣氛,甚至膽大的已經開始直言攻擊起了皇帝親征是個錯誤的決策一類,更有人也言及國家現況,民生問題等等。

凌非並不是太在意這些,如果她從自私的角度來說,倒希望周元被草原人打個落花流水,就更沒閑心來關注她這個逃跑的謹妃了,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戰爭中燕朝失利,那麼國家就可能引起巨變與動蕩,她要生存在這個世道上生存也會變得更加艱難了。不過,不管她如何期望,戰爭都不會因為她的理想而改變。

想著這些便到了那些人所在的屋外,果然又听他們再一次提起了北疆的戰事,只是這一回,或許沒有來新的戰報,他們談論的話題也並非集中在皇帝身上,反而提到了幾個名字。

不過這些名字凌非大都陌生的很,她原本在宮內就沒有關心過朝事,更不會听聞多少朝廷要員的姓名稱呼,因而對此她並不太在意,甚至有些不感興趣的忽略了他們所言。

然而,就當她又一次的等候著丫鬟把菜式從食盒中取出,送上桌去,再遞來需要收拾的空碗碟時,她猛然之間听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韓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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