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引金聲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大日子

作者 ︰ 沙棠

淅瀝瀝下了一上午的小雨,溫溫吞吞的,到了正午才停了。小薛子在房里探出頭來看,才發現,雖然一直听著金鈴輕響,這雨只不過是淋濕了一層草皮。待人出來,才發覺迎面而來的微風,比先前要涼了不少,果然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哪。

小薛子今日是晚些的輪值,早上一番打掃,在早飯前即完畢,就可退下回房去補眠休息,到下午再上來。小薛子這一上午倒是並沒有和以往一樣栽倒睡個天昏地暗,孫綽前日提點了他一番,這孩子也算得上開竅,將那藤子折彎在手里,盯著研究了許久。雖然並未研究出個所以然來,卻也算是有了個方向。他立在屋檐下抻了抻腰。

可巧,林嬤嬤路過望見了,笑著問他︰「時辰還早得很,你這會兒就前頭去?」,

小薛子下了台階,笑著回答︰「方才看雨停了,屋子里還是怪悶的,我就出來了。」

林嬤嬤望了望遠處的天際,不見一絲雲朵,道︰「這會晴了倒好。要是下得大些,地也滑了,也冷了。咱們娘子回去就不好走了。」

小薛子打趣道︰「嬤嬤還真多慮呢。今天才是什麼日子,娘子要後日才回宮呢。」

林嬤嬤搖頭道︰「你小孩子家當然不懂。這要一直下雨,必然不好。風也冷,地也濕漉漉的不干。倒是說後日回宮,你自己往前頭去了看看山腰,來接的人昨天一早就到了。」

小薛子驚訝,不由道︰「我昨天一直也沒留意呢。這就瞧瞧去。」

彼時,孫綽顫巍巍地下了觀景台上幾階略高的台階,菱角扶著,一邊嘆道︰「娘子這樣登高的,就不怕嚇著小皇子麼?」

孫綽蹙眉而笑,回了殿中坐下,才道︰「我還以為明日,宮里的人才到呢。」

菱角將撕得細細的隻果脯捧了一小碟與孫綽,欣喜道︰「娘子是帶著小皇子的,他們哪里敢怠慢呢?那袁時興今早不是還親自屁顛屁顛的來請安呢!」

孫綽瞧著她,搖搖頭,囑咐道︰「袁公公是皇上身邊第一得意的公公,有品級有身份的,你可不許直呼他名字!日後回宮,這都是把柄,斷不能給人抓去的。」

菱角急了,一扭頭道︰「是他不敬娘子麼!奴婢心里不甘!」

孫綽笑道︰「不與這個相干。總有人,咱們惹不起的。」

說罷,孫綽便覺得乏了,仍是一樣的渾身酸軟,回了西殿里間,臥在貴妃榻上。孫綽身上蓋了暖毯,望著屋里一物一窗,心中想這舒適寧靜的修養之所,日後亦不能再來了,還有些舍不得似的。她動了動引枕,只覺得心里沉甸甸的。真的不知回了宮,是怎樣的光景,這種對未知的恐懼縈縈繞繞。孫綽將右手置于小月復上,她並不能感覺到這個小生命的律動,只是清楚地知道,他在那里呢。孫綽幸福而心酸地苦笑,亦算是第一次,想到還有個現在與自己一體的小孩子。過往的一個月,孫綽只覺得身孕只是個詞,像個病癥似的,讓自己嘔吐,不適,疲乏。她側臥在這里,第一次想到自己擁有了一個與自己密不可分的人,比某個人,比父母,比兄弟姊妹,更密不可分的人。

她躺著,想著這小東西是何其的珍貴。可是,這個珍貴的小東西,必須要得到她的保護,在那個她都不知道要怎樣讓自己生存下去的後宮,以一個卑微的身份,自己又要如何捍衛這個小孩子呢?孫綽不言,只在半夢半醒的假寐中遐思萬里,卻是喜多憂少,她醒來,自己都覺得神奇無比。

翌日,袁時興再度親自來請安,躬身稟了孫綽明日的行程︰清晨啟程,二更天進宮。

一眾宮人皆驚,唯有孫綽仍穩穩道︰「這倒也好,免得夜長夢多了。」

袁公公了然一笑︰「孫娘子所言正是。」

這一晚,孫綽很早便飲了一盞牛乳,遂睡下了。第二天,寅初即起身梳妝。袁時興寅正帶了下山軟轎到了殿外候著,不多時,孫綽出了來。

只見她挽著高聳的積雲髻,戴著插翅金鳳,又是不要步搖的,耳垂上亦是不動的剔透藍寶石耳釘,顯得格外利落;面上的妝容注重了眼楮,勾勒的仍是簡單的,唇上胭脂淡淡暈開,頗為端莊,而端莊之中又透出一股正派的冷艷高傲。

孫綽身上的衣服,卻是以護身為主要的暖色調,淺絳上衫,同色略深長裙,再一件夾子芽黃半袖,外面系著深玫瑰的斗篷披風,一覽無遺的皇家貴氣。她站在精巧別致的秀觀峰正殿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合目冥思了片刻,百感交集,幾近三年光景。當初來時,蓮兄親自送她,手挽手地站在這里,望著頭上匾額,他在風中說︰「我要怎樣待你,才能回報?我又有怎樣的福氣,才堪得你如此待我?」

在這殿里,他的書信謙謙而至,他深情地寫下每一筆諾言,她喜悅地閱之,再回以同樣。然一日間風雲驟變,高位極跌。他來了一回,只默默不語。孫綽在這秀觀峰頂,體驗了太多,思慮了太多,如今真的要去了,雖有留戀,卻並無不舍。

菱角扶著她上了轎。四個抬轎太監穩穩起身,動作一致,平衡極佳,孫綽不感到絲毫的傾斜與不平。山勢漸下,晨鐘暮鼓越行越遠。孫綽在轎中,望亦不望一眼,只斷續憶起日常起坐,像一幅畫軸。畫上的人清晰而靜止,畫軸綿長而不盡,帶著落日余暉般溫暖卻艷麗的光輝。

幾多時刻,即下了山來,孫綽感到轎子緩緩的慢了,接著穩穩的停了。菱角上前打起轎簾,扶了孫綽下來。孫綽抬頭遠望,太陽當空,天空湛藍,回首,秀觀峰巍峨在身後,峰頂別宮的金瓦紅牆仍清晰可見,別宮嵌在青雲之中,無以倫比的精致曼妙,遙不可及。

在山下,下了轎,換了車。菱角和檳榔亦上來,貼身服侍。

孫綽雙手被風吹得發冰涼,交握在暖套中。車輪輕響,她靠這軟墊,貪婪地呼吸初秋的味道,著迷了這種清醒卻不寒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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